2. 第一位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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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醒来，秦叙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滑稽的梦，梦见有一个妖怪找上门，说是要请她帮其他妖怪做心理咨询。
“一定是我太想要客户，出现了幻觉。”秦叙出门的时候这么对自己说。
于是她假装无事发生，骑上自己心爱的小电驴，奔向她创业的第一百零一天。
“叙事屋”心理咨询有限公司总部坐落在城市边缘一栋孤零零的写字楼里，由于年久失修，整座大楼基本处于空置状态，尽管如此，在这里租一间办公室的费用仍然可以压得秦叙喘不过气来。
普通人看来，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开设心理咨询室实在有些不太明智，但是秦叙坚信，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肯熬下去，她这坛新酒一定也能香飘十里。
不过显然今天白天还是没有人闻到香味，秦叙独自一人枯坐在咨询室里，像一支因寂寞而凋零的花朵。
夜幕很快降临，秦叙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紧张地踱起步子，目光时不时飘向门外。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就在秦叙对自己的精神状况开始产生怀疑的时候，白茯出现了。
她如释重负，所有的质疑都烟消云散。
“久等了，秦女士。”白茯推门而入。“我带着第一位客户过来了。”
秦叙赶忙迎了上去，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可当她看清跟在白茯身后那位客户的模样后，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现在的天气还算暖和，这位客户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简直滴水不漏。他头顶雷锋帽，脸上戴着墨镜和口罩，厚实的军大衣遮过膝盖，下半身只露出小半截棉裤和一双高筒靴，活脱脱一副装在套子里的人。
“应该是装在套子里的妖怪，”秦叙在心里更正道，不过在这种从头到脚的全副武装下，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都难以分辨了。
“你好，”虽然打扮有些怪异，但这毕竟是秦叙的第一位客户，她朝他伸出手，“欢迎光临叙事屋心理咨询公司，我是咨询师秦叙。”
客户犹豫了下，也伸出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你...你好。”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嗓音里透出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
“我该怎么称呼您？”秦叙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妖怪年纪不小了。
“称呼？我...”客户好像有些紧张，嘴里磕磕绊绊，“我...不...”
“你可以叫他灯护，”一旁的白茯帮他解了围。
“灯护？”秦叙重复了一遍。
客户忙不迭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嗯...嗯...”
“灯护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类说过话了，所以会有些紧张，不过他答应我会尽力配合咨询的，”白茯解释了一番，“怎么样？有问题吗？”
“没有，准备开始吧。”
秦叙领着两个妖怪走进咨询室，给他们分别倒了茶，然后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如何与来访者交谈》，捧着书坐到了他们对面。
“我们先从几个简单的小问题开始，可以吗？”秦叙看着灯护的墨镜，用自己最真诚的语气说道。
灯护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然后把头凑到白茯耳边低语了一番。
“这样吗？”白茯有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问秦叙道，“灯护说他还是有些放松不下来，所以希望由我来代替他传达可以吗？”
“恐怕不行，我需要来访者说出自己的感受。”秦叙坚决地摇摇头，“事实上如果白先生你的存在会影响灯护的自我表达，我需要你在咨询期间离开这里。”
“不...不...”灯护连忙开口说道，“白茯先生在这里会更好，我自己说就是了。”
“你确定？”秦叙望着灯护和白茯。
“确定，确定。”灯护连声肯定，似乎很担心白茯离开。
“我也算是灯护的医生了，放心，我不会干扰到你们的。”白茯在一旁说道。
秦叙这才同意继续，她把手里的书翻了翻，决定先从最简单的问题入手，“你的名字叫灯护，对么？”
没想到灯护却摇了摇头，“灯护不是名字，灯护是我的职业。”
“职业？”秦叙一脸疑惑。
灯护挺起了胸膛，话音也顺畅了起来，“白茯先生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我是一只妖怪。我来自一个古老的种族，名为灯护一族。守护灯火是我族的职责与使命，也是我族的修行之道。”
“守护灯火？那是什么样的职责？”秦叙问道。
“发现并拯救世间那些即将黯淡的灯火。”灯护简单地答道。
秦叙还是不能理解，“可以再具体说说吗？”
“灯护行走于世间，如果在夜里看见那些因灯罩蒙尘、灯油不足或灯芯燃尽而黯淡的油灯，就会去为它们擦拭灯罩、添加灯油，更换灯芯，让它们重现光明。”灯护解释道。
“原来还有专门做这种事的妖怪吗？”秦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作为职业呢？”
“灯护一族信仰火焰，守护灯火能够让我们获得光明的恩赐，对我们的修行大有裨益。”灯护郑重地说道。
“你也会去守护人类的油灯吗？”秦叙问道。
“是的，人类的村庄是我修行的主要地点，在那里很容易发现即将黯淡的灯火。”灯护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是怎么修行的呢？夜里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吗？”秦叙十分好奇。
“入夜的时候我会在村庄里巡视，如果看到有人家屋内火光昏暗，我便会请求主人让我进门。”
“他们都让你进？”
“大部分情况都让，我会告诉主人家我是一个来自远方的旅者，希望能够在他们的屋檐下暂时歇歇脚。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通常不会在夜里将访客拒之门外。”
“然后你进去就直接帮他们擦灯罩，添灯油换灯芯什么的？”
“不不，那样会显得有些唐突和失礼，容易引起主人的误会。”灯护缓缓道，“通常我会先向他们讨要一些食物和水，作为报酬，在离开前，我会帮他们修好油灯。如此，便算是完成了一次修行。”
“真是很特别的修行方式呢。”秦叙感叹道。
“那段时光我脚步不停，在人类的各个村庄之间穿行，守护万家灯火，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充实，不知不觉已过去数百年。可如今...”灯护的声音忽然变得伤感起来，“近来的这几十年，人类的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们的村庄变得越来越亮，而油灯却越来越少。我走遍世间，再也找不到需要守护的灯火了。”
“大家现在都用电了...”秦叙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有些惋惜地说道，“油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灯护摇了摇头，即便隔着墨镜和口罩，秦叙也能想象得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痛苦。
“作为一个灯护，却无法继续守护灯火。我的旅途失去意义，如同天空失去太阳，鸟儿失去方向。我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大地上，内心被空虚和怀疑吞没，最终我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失去...名字？”秦叙不太理解。
灯护垂下头去，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灯护他忘记了自己的真名，”白茯接着说了下去，“我想你能够理解，名字对于我们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它是我们在这个世间上存在的印记，拥有名字，意味着你被这个世界所接纳，所认可，所需要。”
“那...如果一个妖怪失去了名字，会怎么样？”秦叙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白茯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转身拍了拍灯护的肩膀，“灯护，让她看看。”
灯护犹豫了半晌，终于伸出右手，摘下了上面的黑手套。
秦叙瞪大了眼睛，她看见在灯光之下，灯护右手的肌肤和血肉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整个手掌近乎透明。
“灯护的躯体正在褪色，他留在这个世间的印记正在变得暗淡。”白茯语调沉重。“如果不能及时找回自己的名字，他很快便会从这个世间彻底湮灭。”
秦叙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她调整了下呼吸，然后对白茯严肃地说道：“白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
“好的。”
他们刚走出咨询室，秦叙就炸了毛，“你之前没告诉过我情况会有这么严重！”
白茯有些惊讶，“我之前有说过，他们的问题非常严重啊。”
秦叙急了，“这和我预想中的严重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会...会湮灭...”
白茯镇定道：“如你所见，灯护的情况确实很糟糕，所以他才需要帮助。”
“可是，我以为只需要坐着和他谈谈，你知道的，做做心理咨询工作就行了，”秦叙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想过还要帮忙找名字什么的，而且找不到就会湮灭什么的，这是什么可怕的设定...”
白茯听着她发完了牢骚，然后平静地说道：“这些也许确实超出了心理咨询工作的范畴，你现在后悔我也能够理解。你可以选择拒绝接受这个委托，我会带着灯护离开这里。”
秦叙表情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茯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所以你的决定是...？”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我可以试试，但这就不是原来的价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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