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云为江竹漓上完妆容后，便懂事地退至一旁默声静侍。
方才哭过，这会儿江竹漓眼圈还红着。
她透过面前铜镜看见姚温鹤苍老的虚影，看着他稍弓起背，用那双槁枯削骨的手转动车轱，施施移到她侧后方。
见得她泫然欲泣，姚温鹤慈爱地冲她展颜一笑，以作安抚。
而后倾身去拿起妆台上的黑桃木梳，一手轻轻拂过江竹漓乌黑的青丝，含笑道：“从前你娘亲出嫁时，也是我为她作的‘三梳礼’。”
似在怀念，他停顿须臾：“如今，外祖也来为你作‘三梳礼’。”
“令月吉日，始加婚服。长者三梳，赐尔吉意。”
“一梳头，愿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二梳头，愿富贵常在，阖家安康；”
“三梳头，愿前程似锦，后才济济。”
……
语调轻缓，带着长辈的无限爱意。
梳妆既毕，天色澄亮。
惜云掐着时辰适时提醒：“小姐，吉时将至，该出门了。”
说罢上前搀扶。
江竹漓在她搀扶下缓缓起身，接过递来的团扇掩面，转身面朝姚温鹤，曲膝颔眉。
那姿态与多年前的纤纤身姿好似重叠，姚温鹤眼眶冉冉泛红，嗓音也带了几分哽咽，道：“出门罢，新妇莫要回头。”
晨光里的空气中裹挟着新晨的湿意，江府大门大敞，红绸飘逸，锣鼓喧天。
江竹漓掩面在惜云搀扶下徐步走到府门口，透过余光，几乎毫无阻碍地在人群中窥见同样锦绣红服的萧胤汌。
也几乎同时，对方也朝她遥遥投来一道灼灼目光，而后迈步朝她步步走来。
“阿漓。”踏跺之下，萧胤汌微仰着头，幽深眸底熠熠生辉，“今日你很美。”
团扇之后，江竹漓闻言由心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
那厢江容与娄氏按照次序将江竹瑶送上花轿，这才复行走来。
“漓儿。”人还未至，江容便佯装亲昵唤道，“今日之后便为人妇，但不论如何，你都是我江容的女儿，有爹爹在你身后。”
他言语之下另有深意，江竹漓神色未变，与方才哭得止不住气的江竹瑶相比，她反应十分平淡。
她不作应，一旁才从惜云手中接替搀扶大任的萧胤汌倒似笑非笑替她开了口：“江侍郎放心，阿漓在我身边，定不会再叫那些个扰人杂碎来污阿漓的眼睛。”
江容面色微僵，但仍笑道：“那下官做父亲的，便也放心了。”
萧胤汌但笑不语，侧眸柔声道：“阿漓，咱们走吧。”
江竹漓低低“嗯”了声，对江容与娄氏颔首示礼，无他言语，在萧胤汌的小心搀扶下上了花轿。
“喜迎新娘，轿起！”
司仪话落，鞭炮应声而起。
仪仗开路，两队方向相背的迎亲队伍循序离开。
姚温鹤与杜老后脚出现在府门口，与正准备回府的江容打了个照面。
江容脚步一顿，脸色瞬间不受控制冷了下来。
姚温鹤何时来的？怎么没人通报？
一旁的娄氏像是未察觉丈夫的异样，眼眶还红肿着，但嘴角却已扬起笑意，先对姚温鹤敬重地打了招呼：“姚老先生。”
姚温鹤对娄氏并无芥蒂，她虽与自己女儿无甚亲密，但同她女儿一样，不过是个受江容欺骗的可怜女子。
是以并未无视，点头算作回应。
江容这才回神，强颜欢笑道：“岳父何时回的京，怎的也未通知小婿一声前去迎接。”
面对他，姚温鹤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淡，言语中含着讥讽回道：“承蒙摄政王挂怀，料到漓儿出嫁无人相送，不辞麻烦谴人接老夫上京。不然时至今日，老夫都不知是漓儿大喜之日。”
“是小婿考虑欠妥。”大门口凑热闹的百姓还未散去，江容抬手作请，“岳父不如进府稍待，你我翁婿坐下谈饮一番。”
“不必了。”姚温鹤摆摆手，“贵府门第高台，老夫一介白衣，不堪为客，省得届时污了江大人的宝殿。”
毫不留情地被甩了面子，江容一时之间脸色难看起来。
不待他开口，杜老便幸灾乐祸地火上浇油道：“江侍郎，我家王爷特意叮嘱老夫一定要请姚老先生回府上宴，毕竟是王妃外祖，不可怠慢。老夫便同姚老先生先行一步，不叨扰贵府高门了。”
江容含紧后槽牙，面上却作谦卑样，跳过姚温鹤那句暗讽，咬牙强笑道：“岳父既想去王府，小婿怎会阻拦。只待岳父想来时差人告知，小婿定当扫榻相迎。”
姚温鹤闻言嗤哼一声。
王府同行小厮早已候了多时，杜老抬眼过来，登时意会上前，铺开备好的木板，方便杜老推着轮椅下来。
“岳父/老先生慢走。”江容、娄氏齐声道。
待人上了马车离去，围观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江容脸上笑容消失，冲那方啐了口唾沫，骂道：“装模作样。”
娄氏面色不变，恍若未闻，与其一同转身回府。
——
萧胤汌贵为亲王又“摄政”傍身，规制堪比东宫，只高祖皇帝、皇后已归西天，故此便未入宫，而是绕行京城。
红妆逶迤，迎亲队伍井然有序。道路两侧有禁卫以身作壁，仍然阻止不了百姓络绎不绝地比肩继踵，伸头探脑去观望这难得一见的皇家大婚。
待完成礼部所制程序，江竹漓被送回婚房时已然是下午了。
惜云、荷月二人替江竹漓整理好衣裙与头饰，见江竹漓还端坐举着团扇，便笑道：“小姐……现在该改口唤王妃了，四下无外人，王妃可放松些，不用一直举着。”
江竹漓闻言这才放下手来，转了几下有些酸痛的肩膀。
荷月道：“王妃可要吃些东西垫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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