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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年春,梁帝窦谨派大司马鲜于秋,右军将军苏况攻破寿春城。自此最后一股割据势力彻底瓦解,天下一统,再无战事。动乱了几十年的天下,终于归于安定,梁帝颁诏废除仅剩的几个诸侯,设立郡县,州牧太守皆由朝廷直接委派,考核政绩,为贤是举。
六月,封治粟内史刘钦为丞相,主理朝政,行新法于天下。
新法看着温和,似乎只涉及到减免赋税之类的经济措施,但其中重新丈量土地这一项,就很快引起了各地豪强的不满。大郑积弊深沉,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躯体,附着在腐朽之上的是不仅多年的沉疴烂政,还有被腐肉滋养的地方势力。梁帝以损伤最小的方式完成了改朝换代的任务,看着平稳顺利,但那些根本性的问题,完全不是诛杀几个叛乱的诸侯,清除一些动荡的祸首就可以解决的。世族气候已成,非伤筋动骨不足以剔除,何况后族便是世族之首,颍川荀氏势力盘根错节,在朝中炙手可热,门客弟子更不可胜数,广布于天下。
推新法,必伤后族。可人人都能看出来,椒房殿那位是独宠。元和七年时,皇帝征辽西时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之际,皇后却私自调动了两宫卫尉围了丞相公孙和的府邸,以勾结会稽王的名义将公孙和就地诛杀。当时弹劾皇后弄权的奏疏雪片似的往宣室殿飞,清醒后的皇帝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罚了皇后半年的俸禄,连金印都没收,依旧让她掌管内宫,信任无比。无子,嫉妒,弄权……条条都是废黜的理由,但荀后的位置仍无可撼动,就连因病请辞的荀晰,也被封了新安侯,时不时的就有封赏赐下。
当众世族幸灾乐祸地翘首以盼时,皇后主动以天象不吉之名下了罪己,将皇后金印还了回去,摆在了宣室殿的案头。自己则素衣素簪地退居了建章宫,只带了数个宫婢。又过了数日,新安侯荀晰上书,提出奉上颍川、淯阳、襄城多郡荀氏良田,敬告苍天,为皇后祈福。皇帝收下了荀氏的示好,兴致勃勃地连夜驾车前往建章宫,将皇后千哄万劝地带回了未央宫。
荀氏带头妥协,郑氏反抗朝廷律令被诛杀了不少人,世族一时无措,只能暂时乖乖听话,勉强接受了朝廷的度田。自然,刘钦是个行事稳妥有度的人,并未对世族赶尽杀绝,新法推行的温和徐缓,一面用新设立州郡的土地安抚了流民,一面在原有田地上开辟出了许多新田,分给百姓。短短数年时间,天下一派俨然,大梁隐有昌盛之相。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一年夏日,已经年岁不小的皇帝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只是个公主,却也堵住了让他广纳嫔御的朝臣之口。
怀抱着新生的孩儿,皇帝激动不已,却也不免想到十年前自己写给阿兄的那封密信。不仅那封密信和送信的人一起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而且事后再派人前去,竟然彻底失去了兄长一家的消息。他明白,兄长这是动了怒。年幼之时他便知道,若是兄长想做什么,必然无人可以阻止。自己派人去监视也好,保护也罢,兄长不说不过是因为不在意,不过是想要让他安心罢了。也对,他若是不退让,这个位置哪里能轮得到自己。
凉州窦慎,是翱翔在九天的鹰,是天地扶摇的鲲鹏。少年之时,他于阿父的灵柩前接过整个凉州的重担,征战沙场,浴血奋战,亲自将仇人的头拿回来放在阿父的陵前。不过数年,他平定了整个凉州,让羌人和匈奴人再不敢造次,不敢踏足这片土地一步。再后来,他重农桑,兴水利,免赋税,安牧民,凉州一片晏然,拥兵十万,天下震慑,就连天子也不得不嫁公主来此,以换凉州之兵。
阿母曾喋喋抱怨,若不是自己年幼,如何能轮到一个婢生子掌管凉州。可是他却明白,只有阿兄,只有他能成就那样的伟业功勋。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模仿,踩着那个人艰辛半生的脚印,一步步学着他的样子,慢慢长大,慢慢长成了和他相似的样子。
阿母之事,他有过短暂的恨,但更多的是恐惧。他知道,自己的生死不过在兄长一念之间。然而,他非但没有受到株连,还被接了回来,教养在身侧。这是个多么矛盾的人,玉面修罗的名声在外,偏心慈手软,重情重义。
多情就是他的软肋,想要将天下握在掌中,怎么能那般重情呢?果然,他抛弃了一切和那个女人离开了,半点都没有留恋。唾手可得的江山,积攒了多年的势力,那些忠心耿耿追随他的人,窦氏满门的荣辱……他一个都不要,就那样走了。
仿佛是一尊巍峨的雕像,每日里虔诚的膜拜,尽心的供养,可它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轰塌在了眼前,变成了片片瓦砾,再也拼凑不起来了。任何人都肉眼可见的美人计,只有他当了真,怎么可以当真呢!
窦谨的心起起落落,一切不甘缠绕,演变成了梦魇,变成了心魔……他们都说自己富有四海,可是他面对前路却比任何人都迷茫。他的阿兄,不要他了,用彻底消失作为惩罚,躲在某个角落,嘲笑着他这个孤家寡人。然而,又能如何?
……
元和十年秋,梁帝窦谨开始动工修建自己的陵寝。疏阔苍茫的咸阳原上,历代帝王陵墓起起伏伏,他听着将作大监的说辞,深深皱眉。他的阿父和先祖已经埋葬在了凉州,他是开国之君,理应居于中位。“卿知道昭穆之制1吗?左昭右穆,合乎人伦。我的陵寝怎能在我阿兄之上?”他淡淡说道。将作大监恍然,听圣命,将左边尊位留了下来,另于右侧起陵动工,号曰襄陵。
元和十年冬,长安城南普宁寺中来了一位大德高僧,名唤昙夜。传言他五岁熟读佛经,八岁通宵佛理,十几岁便名满西域。天下动荡多年,几乎十室九空,高僧以双足踏遍九州,超度亡魂无数,终于在这一年回到了长安。普宁寺的梅花一夜之间盛放,香飘十里之外,阵阵金铎声传入众生之耳,引得无数香客踏雪而来,堵得寺门都阖不上了。
“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2……”昙夜的声音回荡在白雪覆盖的少陵塬上,仿若烟雾缭绕,又如仙音环绕。曾经清隽到不类凡俗的男子,在苦行十年多年后,再次回来,皮肤黝黑了不少,人也清瘦了许多,但那样端严慈悲的气度,竟然半分不损,让人一见便会忘了凡俗的一切烦恼。
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远远看着他,就那样看着,一直等到一卷经书念完,他轻轻睁开了双眸。
四目相触,故人相见,淡淡的喜悦和惆怅。
“羽施主,多年未见,一切可好?”昙夜双手合十,微微行了个礼,过分清瘦让他的身形看着有些佝偻,再不似当年挺拔健壮。听公主说,他会武的。
养尊处优多年,阿羽如今的身份是丞相夫人,可在他面前,再多身份都不过是虚妄之事。五蕴皆空,浮华皆散,仍能回忆起当初在于阗的种种,仿佛那个时候的她才是一个最鲜活真实的存在。
“今日冒昧前来,是受了故人之托。”阿羽将手里的一卷经书递上。
就算保存的再好,经过了岁月的消磨侵蚀,那卷经书的纸张都已经翻了黄,沉淀着无言流淌的时光。昙夜用手托起,慢慢展开了书页,娟秀的字体那般猝不及防的闯入了眼帘。那个出尘绝艳的身姿便也突兀的闯入了脑海和心田。一瞬间,枯井般的心里,动荡起一阵酸涩与闷痛。他念了一句佛偈,不再说话。
“十年前便该给的,奈何大师云游,今日才得以交付。不过幸好,不负所托。”说完这句,阿羽的眼圈也泛了红。
她看到那个德高望重的僧人垂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将书卷阖上,然后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走向了苍松掩映的小径深处。
……
元和十年冬,匈奴阏氏窦氏阿南去世,这位嫁了三次的汉族女子,以孱弱的身躯护佑着匈奴十多年的安宁。她去世后,大梁皇帝专门派人,请求将他的遗骨接回长安安葬。匈奴百姓割面哀伤,追着她遗骸的方向,行了数十里,久久难舍。
“她做到了一个女子竭尽所能的一切。”一个中年女子缓声道,她的容貌仍如草原上的花朵般娇美,岁月仿佛将她遗忘,又或者只是因为多年幸福的生活不曾磋磨她半分。
“阿罗也做到了一个女子竭尽所能的一切,你已经爱了天下半生,下半生多爱自己些,好不好?”一个男声应道。
草原日落,环佩声声,待到春日,望海清河晏,风调雨顺,天下长安。
1.昭穆制度:陵寝制度中,始祖居中,左昭右穆。父居左为昭,子居右为穆。二世为昭,三世为穆;四世为昭,五世为穆;六世为昭,七世为穆;二四六世为昭,三五七世为穆;先世为昭,后世为穆;长为昭,幼为穆;嫡为昭,庶为穆。
2.出自《金刚经》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结束,全文结束,说好了要给所有角色一个交代,我爱我笔下的每一个人~创作不易,历经数载,这是一部我无比珍视的作品。期待大家的支持评论和收藏,期待更用心的对待和喜欢~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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