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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依依手中的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直指梦貘咽喉。
他原本以为它会闪避，未料梦貘竟然硬生生扛住了他这一击，任凭剑尖刺入它的脖颈。
噗呲——
没有鲜血喷出，梦貘颤抖着，后退两步后跪下后足，无力地趴在地上，而伤口处隐隐透出刺眼的白光。
天地间无比安静，只有梨花落成雪。
砰——！
梦貘的身体瞬间碎裂成无数片耀眼的光斑，如星子环绕在朱依依身侧，迅速包裹住了他。
这是在叶初眼中看到的。
但在朱依依眼里，这些光点却化成了无数片碎裂的镜片，每个镜片里都在上演不同的情节，但有一点统一的——
它们全是朱依依的梦魇。
离得最近的这一幕，是现实世界的父母，他们的脸放大在朱依依面前，像是一部定格的黑白默片。
冷漠且荒诞。
“最近国外有一种新出的特效药，也许能让患者生活得舒服一些。就是价格……”
“医生，我们不用了，太贵了。”
“医生，我想问一下，他这个病，会不会是遗传？我的下一个孩子还会得吗？”母亲一脸慈爱地抚摸着她高耸得出奇的肚子。
“这……或许你们需要去做一下基因检测。”
母亲眼睛蓦地睁大了，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镜子外的朱依依，仿佛能直视他的眼睛。她神经质地笑着，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说：“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朱依依。你就是个怪物，吸我们血的怪胎，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掐死，因为你一点用处都没有，没给我们带来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好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依依双眼血红，胸口处火烧火燎，他嘶声大喊：“我不是怪物！”双手握着剑柄狠狠劈下——
镜子哗啦一声破了。
“朱依依，你现在是不是学会害怕了？”
朱依依偏过头，透过疗养院衣柜的缝隙，他看见一张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的脸，正盯着瑟缩在柜子里的还是个孩童大小的朱依依，笑着说：“你为什么不会害怕？为什么不会哭，也不会痛呢？”
幼年的朱依依一言不发，只是直直看着那条缝隙。
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叫李明一，曾经是童年时期疗养院里，唯一愿意和他玩的人。
李明一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却往前探，眼睛珠子就快贴上那道缝了，他说：“他们都说你是怪物，那个丑八怪来给你打针的时候，你连眼珠都不会动；急救后没人来看你，你也不会伤心；我们玩儿不带你，你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们都说你的心脏有问题，我猜，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心？”
砰——
那孩子一脚重重踢向柜门。
朱依依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就被李明一一把拉出来，狠狠掼在地上。
“下次换你来找我。”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朱依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爬起来，走回自己的病床。
“喂，怪胎，醒一醒。”
朱依依被人从睡梦中摇醒，有人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对他说：“李明一说叫你去后花园找他。”
朱依依一言不发地下床，披了件薄外套就推门出去了。深秋的夜里很冷，他缩在蓝色病号服下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后花园里有很多废弃的铁皮集装箱。以前李明一还没讨厌他之前，大家经常在这里玩抓人的游戏。
这里很黑，朱依依挨个摸索过去，打开门。
门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伸手进去摸。
什么都没有。
朱依依默默合上这一扇，走向下一个没有关好门的集装箱，四周寂静无声，他仿佛听见集装箱顶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悬挂在上面。
朱依依站在门缝前，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李明一在里面。
朱依依浑身冒着冷汗，木剑斩下的瞬间，李明一挂在那里，他的眼睛透过那条深不见底的缝隙，依旧死死盯着他。
朱依依闭上眼，大口喘着气。
他或许真的有病，但并没有真的不在乎那些人，也曾真心实意地向他们展现过他的爱意，可最后，身边所有的人都在争先恐后地离他而去。
没什么的，他安慰自己，不过是心魔而已，纵使被强迫着一定要看完，也只要一个一个击破便是。
再来多少个也是一……样。
他睁开眼，就看见叶初略微上挑的眼尾，还有那双似笑非笑的琥珀色眼睛。
参差不齐的镜片边缘，框住了一个孩子写字的书桌。
“哥，你教教我，你的名字应该怎么写？”
朱依依抓着一支明显对他来说过大的狼毫笔，在砚台边舔了舔笔尖。
叶初原本站在窗台边，闻言愣住，半晌才说：“我没有名字。”
朱依依：“山鬼说你姓叶。”
叶初眉梢一挑：“山鬼的话你也信？说起来，你的名字还是她起的，真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朱依依举着笔跃跃欲试：“既然你说，你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个名吧。”
“随你，”叶初转过身去，好像在看窗外连绵苍翠的竹林。朱依依看着叶初的背影，大笔一挥，写完后，在手心攒成一个纸团，扔向叶初的后背。
“叶物华。”
叶初展纸，看着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好像不比你这个名字高明。”
朱依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你就说叫不叫吧。”他故意没说前几日在山鬼那里学到的那句诗。
叶初走向书桌，俯身，握住朱依依还在拿笔的手，在写了“叶物华”三个字的纸上轻轻画了个圈：“好，就叫这个名字。”
镜外，朱依依的手不自觉捏紧了。
为什么偏偏出现的是这个。
“骗子。”他盯着画面中两人交叠的手，长剑一扫，剑锋直接斩断了这面镜片。彼时，破碎四散的画面里，叶初正握着幼时朱依依的手，意味深长地抬头，看向这边。
“来啊！”朱依依恶狠狠地大声喊道，“我才不怕你！”
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朱依依身侧，还有无数此起彼伏活动着的画面，正朝他聚集。
人为了生存下去，会刻意美化或者干脆忘记一些伤害过自己的过往，现在那些东西都回来了。朱依依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被如此密集的回忆鞭笞，铺天盖地的怨念与仇恨没有间隙地席卷而来——但他没得选。
朱依依双眼通红，挥剑斩下。
哗啦——
面对与叶初相关的过往，朱依依想要表现得毫不在意，但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带着一丝铁锈般的金属味道，提醒他是在痴心妄想。
十几年呐，叶初，朱依依弯下腰，怨恨地想着，一个凡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几年，他却连骗都不屑去做。
朱依依突觉胸口一阵翻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血染上了木剑，沁出一道诡异的红。
“滚！——滚呐！”
朱依依视线变得模糊，心口处的剧痛令他踉跄着后退数步，骤然对上眼前画面里突然放大的，叶初温柔的侧脸。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以前要对自己这么好？如果和过去一样，如果他不曾感受过他给予过自己的一丝温情……
太痛苦了。
朱依依再忍不住，嘶声大吼起来，疯狂神色闪烁在他眼中，额间红光隐隐出现——这是快要入魔的征兆。他举剑，对着眼前的一切奋力砍去，剑身与镜片相接时迸出金石之声。
那些他尚未看过的画面坚硬如铁。
“放弃吧，”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轻柔诱道，“入了魔，就再也不会害怕这些东西了。”
入魔？朱依依指尖深深掐进肉里，嘴角渗血，却还是扬起一抹决绝的弧度——我拼尽全力，就只是想要做一个普通人，想要引我入魔，你选错人了！
“滚！”
朱依依大喝一声，强迫自己继续看向下一个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又或许是几天，几个月，几年。
手中剑在无人察觉时，竟变成了赤色，只是斩下时稍嫌无力。
铮！——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而面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濒死前真实的走马灯，都不重要了。
他只看见叶初卧在梨花树下浅眠，朱依依踉跄着，剑深深插入地面，自己则倚剑狼狈跪下身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拂去不断掉落在他脸上的花瓣。
却停在半空。
“叶物华，我不想再毁掉这些回忆了。”朱依依喃喃道，“和你相处的那些年，明明是我……是我活得最快活的时日。什么狗屁心魔，不过是我作茧自缚罢了。”
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透明，梨花雪几乎要与叶初融为一体。
朱依依以为自己终于快要死了，便摇摇头继续说：“我明明是最喜欢你的，这些日子以来却总是对你横眉冷对，不假辞色，现在想想，你到底是叶物华，还是小叶，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本来早就应该是个死人，凭白得来这么多快活日子，你即使是要杀我，我也没什么怨言的。”
眼前的叶初蓦地睁开了眼。
朱依依愣愣地看着他，只见叶初从“雪堆”里起身，又拉过朱依依悬在半空中的手，倾身往自己怀里带。
朱依依一怔，来不及仔细分辨，一只手就伸过来，盖住了他眼前大部分的光线，轻轻擦拭过他的脸颊。
“朱依依，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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