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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再不回去的话，我会被淹死吧。”
如果只是听，会觉得朱依依好像是笑着说出来这句话的，用他一贯不怎么认真的吊儿郎当的语气。
玄武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发现朱依依的眼神结了冰。
多少有点以前做神仙时候的样子了。
那个时候的朱依依是什么样子……玄武陷入了回忆，不对，他那个时候并不叫朱依依。
玄武突然意识到在这位灯兄的识海中游荡了上千年，竟然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名。
很长一段时间里，玄武几乎要以为自己就是“他”了——他被困在识海出不去，又死不了，天天看着“他”忙于各种繁杂事务——但他们在某些地方还是不一样的。
“他”对青藜一直都很严厉，玄武却觉得青藜很可爱——或许是因为同为水族的关系。
“他”对叶初感情特殊，玄武一直都知道，虽然玄武对叶初一直没什么好感，但喜欢一个人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就算叶初是个男人，只要“他”喜欢就好，一开始玄武就是这么想的。
直到叶初亲手暗算了“他”。
随着玄武那具身体真正的死亡，玄武保护着“他”仅剩的一缕元神，终于脱离了识海，开始在异世界漫无目的的游荡，那里不是现在所在的乌唐，也不是后来朱依依出生的现代，就像是一个更高维度的空间，空间里散布着无数光点组成的缓慢流动的“河流”，每一个光点凑近了，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玄武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他”原本的模样，和成为凡人后的朱依依长相差不多，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更加沉默。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时间无限多，玄武顺着河流的方向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找到了他们原来的那个世界——
是因为看到了在空中飞行的青藜的原身。
真可爱啊，玄武想，伸手想要触碰时，却发现那团光点弹向远方。
“进不去。”玄武有点沮丧地说，“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不过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不老不死不用吃东西……”
“他”听见了，也不说话，来到这里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找到那个原来世界的光点后，他就在那里坐原地坐了下来，只是看着那里发生的一切。
玄武一度以为“他”变成了哑巴。
有的时候玄武会坐在旁边，和“他”一起看原来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他”几乎要在那里坐成一座雕像了。
在这里的感觉很神奇，玄武一度认为他们会与天地共朽，就像那些上古的天神一样，传说中都是这么写的，但神不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吗？不是应该随意动一动手指就能搅起世间风雨。
怎么会像他们两个人这样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呢？
“他”坐在那团光前，到底在想什么呢？
玄武想象不了，他接触的人太少，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入过世，一个人没有入世，就算看过再多的人间龃龉，也很难真正理解那些复杂的感情。
直到看到叶初被应龙下令杀死那一刻，“他”脖子上的那颗黑色的玻璃珠子亮了，玄武看见“他”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站起身来。
“我要回去。”哑巴灯说。
“进不去的，我们不是尝试过了吗？”玄武躺在那条光点组成的缓慢流动着的“河流”里，懒洋洋地努起嘴去吹眼前萤火虫一样来来去去的场景说，他突然直起身，对着”他“喊道，“喂！——你要去哪？等等我！”
“他”没有回头。
玄武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踉跄起身向着“他”的方向跑去，见“他”在另外一个光点前站住了。
“我观察过，这个光点偶尔会与我们那个世界相撞，相撞的瞬间，能看到一些细丝状的连接。我想进入这个世界，找到回到原来那个世界的方法。”
他们来到这里后其实很谨慎，除了原来尝试过的那个光点，没有用手触碰过别的。
“万一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呢？”玄武仔细观察了那个世界里的场景，犹豫地说，“这里面好像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而且每个世界的规则都不一样，你进去了，就要遵守那里的规则，还有，你的元神是有缺失的，万一——”
“玄武，你可以不用和我一起进去。”
“他”打断他说。
“你，你不要我了？”玄武不可置信地说，他惶恐地想着以后没有“他”的日子，马上又变得出离愤怒起来，“你怎么敢丢下我一个人走？！我不会一个人留在这里，如果你要去，必须带上我一起！”
对方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还是进到这里之后，玄武第一次看见他笑了。
“好，虽然不知道去到这里会怎么样，但请你一定要找到我，告诉我要去做的事情，好吗？”
“……好。”
“找到叶初，保护他，或者带他走。这是我要做的事，记住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走吧。”
……
再到后来，看到成为凡人的朱依依得偿所愿，玄武真心为他高兴过，也考虑过是不是要离开这片识海。
至于以前的事，还是不要和朱依依说了，他好不容易成了他最想要成为的凡人。
况且他现在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可是出去以后，去哪里，去找谁呢。
或许青藜那里是个不错的归宿，到时候去他的神殿做个小弟吧。
但是这些也都是想想而已——他不知道怎么出去。
玄武默默卷着船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面无表情地说：“淹死是不太可能的，不过就是变回去而已。我猜你一旦元神归位，那什么炽刃之力立刻就会被灯台吸引，都不用人说，它自己就回来了。”
朱依依问：“不会像你说得那么简单，炽刃是世间少见的邪刀，它中间一定经历了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还有，你很希望我变回去吗？”
玄武摇了摇头，说：“我自然是希望你随心所欲，但眼下你不是出不去嘛。要是还没想好，就再等一等吧。”
朱依依从领子里拽出那个黑色的玻璃球，把它贴在脸颊上。
难道就只有接受这一条路可走吗？
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在推着他往那条他不愿意的道路上走去，仿佛那里就是他的终点，是他最终的归宿。
一盏灯。
朱依依难受了起来。
不过，倘若真的像玄武所说，他回到灯台，炽刃之力也会回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杨玫可以获救。
“如果我选择和灯台还有那两团火融合，我还有机会变成凡人吗？”朱依依问。
“朱依依，神器都有自己的使命。变成了灯，就不会再变成人。”
“这样啊，”朱依依叹了口气，“那，走吧。我们去漩涡里看一看。”
他的口气随意，黑色短发最长的地方，长度已经接近肩膀，看起来有点落拓不羁的意思。说话的时候，他低头看着黑色的水面，并没有和玄武眼神相接。
他还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玄武眼神复杂看了朱依依一眼，说：
“好。”
卷入漩涡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玄武显然已经适应了识海里的这种生存模式，他把控着小船在漩涡中飞速地向下，朱依依记不清自己被海水迎头浇几次脸，那根破布条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见玄武说：“到了。”
这就到了？
朱依依睁开眼睛。
小船停在灯台的边缘，往上看，是高到不可想象的漩涡水壁。朱依依说：“上一次来的时候，我们也是停靠在这里，我以为我们这次可能会到达这个石台的底部。”
“嗯，海水上涨，所有的地方都淹了，除了这里。”
“朱依依，是你的内心在独自抵抗这些海水。从这一点来看，你还是挺厉害的。”
朱依依：“……”
朱依依跳上石台，高声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周围的海水旋转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那是其中无数暗流相互撞击涌动的声音。
玄武站在船上，张嘴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其实也没必要知道玄武到底说了什么。
朱依依知道没有人能救他，唯有自救。
周围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却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
比往常都要快，都要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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