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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小叶说，“还有，麻烦你收了这黑雾。”
感觉脏兮兮的。
“麻烦，我么？”罗刹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
“嗯，麻烦你。”小叶重复了一遍。
罗刹的脸较常人略窄，眼窝又深，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异域。
“可，凭什么呢？”他笑了一下，“你的过去，我也很好奇呢。况且‘四月雪’本是你首创，你不知道怎么收么？”
小叶：“我确实忘记了。”
罗刹脸色倏然一变：“叶初！你凭什么不记得！关了我这么久，一句‘不记得了’便能抵消得了么？不让你吃点苦头，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将双手合于前胸，垂眼念咒，不过一瞬，便长成了数十丈高，身上暗红色法衣便融化流动至肩胛骨，在后背聚成一对巨大的，骨质的鳞翅。
白骨森森在后背翕动着，罗刹手中出现一条暗红色的鞭子，无风自动。
看着脚下的故人，罗刹狂笑道：“叶初，你也有今天，别装了！交出如愿阁的符图！”
所谓符图，其实就是建造图纸，其实不止人间，天界与冥界凡要筑基立屋的，符图至关重要，否则就算仿了形，建筑本身的功能也难实现。
尤其是对于“如愿阁”这类本身就极其复杂的特殊建筑，没了符图，想要再复制一个简直难于登天。
小叶看了一眼罗刹，又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自己的右手，他总觉得那里应该握着一把剑。此情此景，他也莫名熟悉，但，是很久很久以前。
“哈哈哈哈哈哈——！”罗刹笑道，“叶初，你个窝囊废，怎么连你的剑，你故作风雅用的扇子，都丢了！”
叶初仍是站在原地：“孟摘星，你说的符图，我不记得了。”
孟摘星很生气。
但这气没处发，旁人只能从他身后翅膀扇动的频率上感受到他确实不怎么高兴。他想不明白，原本是两个臭味相投的人混在一起，怎么一转眼，这人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他对于“一转眼”的概念和常人确实不同。
孟摘星道：“不记得不记得不记得，自你和我见面，说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不记得。”他手中的骨鞭闪着暗红色的磷光，“不记得了没关系啊，想起来就行了——！”
他身后的翅膀扇出一阵狂风，手中骨鞭如暗色赤练，直追叶初而去。
“我看你这次还能不能赢我！”
叶初飞身一跃，顺着那骨鞭向上飞奔，他身形虽轻，却每一步都将罗刹手肘踩沉一寸，孟摘星知他下一脚或许便能让他弯腰跪地，暗忖：“这人没了武器怎么还能这般厉害。”
想到多年前被叶初硬生生拆下半边骨翅的噩梦，他心生退意，本想就此作罢，却听叶初说：“孟摘星，别闹了。”
别闹了？
罗刹原本萌生的退意，混合着之前无处发泄的那股气，生成一簇更加猛烈的邪火，他哈哈大笑道：“还是打不过你，没关系，你就在外面看着我——”
小叶伸手想抓住孟摘星的骨鞭，那鞭子却随着他的人一同消失了。
不好，小叶内心一沉，他转眼朝黑雾中望去。
里面赫然出现两个叶初。
其中一个抬起头，与雾外的叶初对视一眼。
孟摘星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清楚，他其实有点嫉妒。
——————
朱依依想要默默退出来，退出那个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小厨房。
烛台上的火光摇晃，叶初用一根衣带绑着袖子束于身后，站在灶台前炒菜，七八岁模样的朱依依迅速拿起两个刚蒸好的包子，左右手换着抛还不忘先啃一口，烫得龇牙咧嘴。
叶初手下锅铲没停，笑得和煦：“心急吃不了热包子。”
朱依依没说话，把那个完整的，温度已经刚刚好入口的包子举起，但举到最高都没到叶初的肩膀。
“这是给你的。”
……
他还想多看一眼的，可他此时已经背过身去，跨出了门槛。
要不再看一眼？就一眼。
伴随着一阵结构断裂的闷响，狂风呼啸，眼前的厨房开始倒塌，飞扬的尘土扑面而来。
朱依依迅速转身就往屋里跑去，他想救里面的人。
“急什么？第二次了，还不知道是假的么？蠢货。”
他被人一把扣住手腕。
朱依依回过头，看见叶初就站在他面前，手正被他死死抓着，对方脸上带着他不熟悉的笑容：“让我看看你最害怕的事。”
“你！——”
朱依依在黑雾中仿佛脱了力，怎么都挣脱不开叶初的手，周边景致已开始飞快变幻，瞬间便黑云压顶，大雨如注。
朱依依脸色苍白：“你是，罗刹？！”
罗刹顶着叶初的脸笑得肆意：“怎么会？我就是叶初啊，小朋友，你那么恨我，是因为什么呢？”
朱依依被罗刹反扣着手腕跪倒在地，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他咬着牙，齿间咯咯作响。
又一次——痛苦的，阴冷的，的雨夜。
抵在他喉间的剑，剑锋淌着快速流下的雨水。
朱依依在暴雨中猩红了眼，鬓边的黑发湿贴在脸颊，像是一道斜切的巨大的疤。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了。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比所有的过去的梦境都要真实？为什么这次的雨这么冷，砸在身上这么痛。
他无比艰难地，从齿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叶初，你还要再杀我一次么？！”
罗刹眼中划过一丝悔意，他原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小鬼，现在看他眉间红光一闪，竟是心魔初生。
想要收剑已是来不及，朱依依右手掌心死死握住剑锋，霎时间手心迸裂，鲜血淋漓，他声音嘶哑着吼道：“动手啊，你怎么不杀了！”
雾内的时间流速快于现实，小叶跃入黑雾时，正看见朱依依猩红着眼，将剑往自己脖颈处拉的一幕。
“滚。”小叶飞身向下，青色的衣摆在罗刹面前只是一晃而过，就被他单手握住执剑之腕，只稍稍用力，罗刹便手掌脱力，剑柄落入小叶手心。
“我，我并未想到...”罗刹嚅嗫着，小叶再没看他一眼，只是慢慢托着剑柄跪下，柔声劝道：“朱依依，松手，手会疼。”
朱依依仍死死握着剑，牙关咬得紧紧，恍若未闻。
叶初手指轻轻搭上朱依依的鲜血淋漓的手背，低下头，将朱依依指节一个一个掰开。
他在倾盆大雨里，无比耐心地做着这一件事。
“为什么？叶初。”
小叶抬起头，看见朱依依正看着他的眼睛。
朱依依眼中红色未褪，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小叶的呼吸莫名变得有些急促，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能低头将朱依依握着剑的最后一根手指抬起，将剑拿开，又扯了衣服一角给朱依依包了手。
他在倾盆大雨里直起腰，平静地将朱依依有些乱了衣襟整理好，再将他单薄的肩背揽进怀里。
“不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朱依依。”
但是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小叶想，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如果你真的恨叶初，恨这张脸，那么他一直以乌龟的形态存在也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朱依依抵着小叶的肩，夜晚与雨水将他弄得视线模糊，只有叶初的白发看得真切。
眼前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都不重要了，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夜晚的自己。
就当又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最后在幻境里抱一抱叶初吧，朱依依想，就当自己再任性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