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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这一路上都在不断地和丧尸同行，杀戮，和丧尸同行，杀戮。她被血腥味浸透了，理智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已经渐渐脱离人类的范畴。
又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落雨已经适应了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学会了借用巧劲和角度，倒也算的上一句干净利落……可惜绝对称不上行云流水了。
尸潮就在跟前，她的刀比她本人先一步落地，直接劈开了一只丧尸的头颅，从头到脚。这动作开合太大，下一步注定要有延迟，加上特殊时期的腰酸导致落雨没有办法迅速后踢腿借腰力翻身，看起来近乎是束手无措的。
但是落雨就是落雨，她一点不嫌恶心，快狠准地把手捅进了试图后背偷袭的丧尸眼睛里，然后猛地向外一拽，皮肉和骨头一下碎掉，脑子之类的结构根本装不住滚了一地，核心就在其中，落雨慢悠悠地站起身，一脚踏碎了那颗核心。她穿的是带跟的战术靴，暗沉的血色染上了鞋底。
丧尸无力分辨友方，而她不必分辨友方，所以她的刀斩向了那些展露杀意的丧尸，她的状态也确实不好，所以动作不大，几乎不动腰。
这场对于这个丧尸部落而言堪称浩劫的冲突，在落雨眼里其实很幼稚，在人类和丧尸的主战场，每一场战役都远比这场冲突艰难残酷。最残酷的在于，一方是想夺回他们曾经拥有的，但是参加血战的人也许很多都没有见过的美好；一方只是单纯地在践行一个上位者的理想。
完全不对等。
终于有丧尸后知后觉地发现落雨和丧尸不同，在头颅被砍下的前几秒艰难吐词：“你是……人类……”
“大概？”落雨面无表情，虽然声音带着笑，但那脸上的笑意却因为脸上干涸的血痂难以扬起。
无败的锋芒彻底不加掩饰地绽放，砍进那些血肉之中甚至没有声音，直到刀尖破出寒芒再现，才有一声刀锋振鸣声，宛若奏曲。其实在这场屠戮中，她也兴致大起，也并不清明，甚至连身体里的丧尸病毒都开始躁动不安。
我还算人类吗？未必，落雨很清楚这一点。
她斩下最后一刀，结束了今夜的狂欢。
就在这时终端响起，这实在太违和了，落雨一时间愣住，然后对着发来通讯的人不是很有歉意的道了个歉，按下了接通。
是心樱的声音，落雨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现在并不是能见人的模样，血让她的衣服都变沉了，头发也已经结成了块，狼狈的近乎好笑——也有点吓人。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并不是通讯，而是留言，很多留言。
“落雨，我并不知道这些消息什么时候才会被送到你的终端，现在是你离开的第三天。我已经正式开始处理三队的事务了，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但是我感觉到更加迷茫了。我们似乎隔了很远很远，尤其是心。”
“这是第一个任务，我们完成的很快。我今天见到了风间岚，她想知道你去了哪里……那份遗憾不假。”
“艾薇埃离开了，她说她有可能尸骨无存地死在极地，但是如果你也尸骨无存，我并不会怨恨任何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对自己的理性太过自信了。但是，我肯定会因为你的死亡流泪。”
“这个任务原执行人是艾薇埃的，但是后续任务不适合艾薇埃，似乎原本是打算交给你的。明天三队和四队就一起去执行。似乎很难，但是应该能够应对的来吧。”
留言截至到这一条，三天没有更新。
“是那个任务，那座城市？”落华问着明知道答案的问题，落雨也就无意回答。
落雨只是说：“走吧，要下雨了。”
环境过于恶劣，落雨的身体状况恶化加快，她的皮肤大面积溃烂，裹在衣物里，每一下牵扯都是痛苦。就算长时间带着面罩，她呼吸系统的感染还是无可避免，当落雨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适合长途跋涉时，她一天的脚程已经只有最初的一半了。
的确是……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
落雨会依照模糊的时间概念做记录，按她的记录，现在距离她离开末日耀阳才不过一个月。
落华能够控制落雨的身体，但是脑子里却已经没有了应对策略，也没有判断标准，只知道这大概是很严重很严重的情况。他有无数次想说，要不就到此为止吧，他知道姐姐会付出代价，但他没有想到，这个过程他会全然无力作为。
落雨抵达了丧尸群的目的地，如她猜想，所有的丧尸群都会在这个时间段抵达这个被它们称为树林的地方。而且到达树林之后，就会达成微妙的和平，不会互相捕食。
树林……落雨叹了一口气，她居然对此抱有幻想。那些树木明显只是空壳，一堆枯树林立，称得上是满目疮痍的荒凉。树根泡在积起的泥水里，扭曲纠缠，似乎是彻底迎来终末之前的挣扎。
落雨知道自己的伤无法支撑她在泥水里滚了，那些枯树似乎也并不是能撑起她身体的样子，正在犹豫不决，落华很突然地叫了她一声：
“姐姐。”
落雨停了动作，安静地等落华的下文，但是久久没有回应，落雨直起身，不确定地呼唤了一声：“落华？”
落雨在前几天将自己的终端控制权交给了落华，确保自己所有的信息都能完整传输回本部中枢，本意是提交任务报告，不过落华以她的口吻向阿芷寻求了帮助。阿芷连接上了落雨的随身空间，将短缺的药物补上，不然落雨可能也走不到这一步。
太久没有回应，落雨似乎有了模糊的预料，她咽了一口口水，肿起来的喉咙立马回馈了刺痛。
“心樱发了什么过来……说吧。”
“姐姐，杨瀚死了……消息延迟了五天。”
落雨没有动作，没有哭泣，没有悲伤，她像是一下子懵了，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
“风间岚呢？”落雨问，声音居然是平静的。
“四队全队遇难，心樱重伤，许巧至今没有恢复意识，戴阳李江下落不明，杨瀚……杨瀚尸骨无存。”
落雨张了张嘴，发出了一点气音，一下子没站住，堪堪撑住上半身，只是跪倒在泥水里，衣服被浸透，伤口一下开始刺痛。落雨的感情和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转，眼泪疯了一样滚出来，她带着几乎是自杀性质的态度扯下了面罩。她哭不出声音，全是支离破碎的呼吸声，最后痛苦地缩成一团，将指尖掐进了惨不忍睹的皮肉之中。
她想，原来如此，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当初弟弟死去的时候，我是这样哭泣的。
发炎堵住的鼻子和肿胀的咽喉因为这份悲伤向外流出混着血的水来。落雨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她全身都在流血，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但是不够痛，她的理智此时根本没有办法回归身体，身体上的痛苦远远抵消不掉精神上的。
落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依旧是人类，正如罗言依口中所说的，脆弱的人类，人类的脆弱。
尸骨无存……尸骨无存！落雨咬紧了牙关，是想要把这几个字嚼碎了吞下去，但是却连完整地说出来都做不到。
“杨瀚是为了保心樱，用掉了三次治疗机会……所以心樱重伤……现在已经苏醒……戴阳和李江已经取得了联系，他们原本是和四队一起行动，事发突然，四队掩护他们先撤离了，戴阳和李江失去行动能力，目前正在救援。许巧现在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是因为罗言依，那座城里的沐将不止一个，罗言依引爆了它们……如你所想，他在找你的消息。”落华说得很快，将心樱所说的关键信息全部转述。
找我的消息。落雨撑住身体，在头晕目眩之间寻找自己的思想。
“让它找。”落雨哑着嗓子拼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落华发觉了不同，落雨第一次，第一次称呼罗言依为“它”。
“抱歉，落华，让你担心了。”落雨站了起来，“我今天晚上……可能不用晚上，大概率会发烧，身体情况会进一步恶化……你一定要确保我是清醒的，一定。”
当初她对心樱所说的，“要等到罗言依先走一步，将我的感情放上天平衡量，我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选择”，杨瀚在天平的一端押上了心脏和羽毛，于是天平向他重重地倾倒。
落雨的眼泪甚至都没有止住，她后撤一步，腿还是软的，差点又一头栽进地里。她几乎是麻木的，好像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好像只是一个不听话的容器，装载她灵魂的容器。悲伤从这破碎的容器之中流出来，完全不受控制。
落华无从得知落雨现在在想什么，但是姐姐现在流露的痛苦他很熟悉，他死前看姐姐的最后一眼，这种情感让血色几乎要把那双樱粉色的眼睛撕裂。他其实也很久没有看到落雨的脸了，那么苍白，那么瘦削，但是脸颊上又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可能是因为没有退下的高热，可能是因为换不上来气。
落华不知如何开口，原谅他，他没有办法在此时共情，如果一定要他说，他会嫌弃杨瀚为什么活不下来，就像当年他嫌弃自己无力反抗一样。但是落华又确实开始在记忆中翻找杨瀚的碎片，杨瀚对落雨的感情，依赖占比远比爱本身要多，来自于落雨当年的选择和救赎。那么，姐姐对于杨瀚呢？落华太了解落雨了，他知道落雨有多理智，这份理智不是冷漠，而是落雨能够比任何人都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感情，然后按照自己的需要加以控制和利用。
“可能并不会为‘正如我所料’这件事开心。”
落雨很清楚。
落雨能将自己的感情压上天平，视作计划的一部分，这是她最好用的牌，也是她身为人类无可弥补的弱点，她将如今的悲伤和身体上的痛苦全部划分为试图完全掌握感情赢得的恶果。
落华复生之后第一次无法感知落雨所想，第一次完全不受姐姐那强大到离谱的理智影响，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也许姐姐是有点可怕的。
但那不重要。
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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