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某种政治雷达在嗡嗡作响。虽然得到了保证,穆祺仍旧有些牵扯不下,连隔日的早饭都没有吃上几口。他刚刚放下饭碗,小厮就匆匆而入,告知了一件紧要的事务:

“闫小阁老带着名帖上门了!”

勋贵与文官圈子不同,向来没有什么私交,登门拜访,必有大事。穆祺愣了一愣,立刻命人请到书房。远道而来的小阁老也不废话,寥寥问候几句立刻开口:

“穆兄,有人放了我们一炮!”

穆祺愕然:“什么?”

“这是通政使司给我递的消息,说今早有个叫周至成的给事中上了折子参咱们,参咱们办的朝贡事务,气势汹汹,很是了得。这姓周的还是许少湖的亲戚,怕不是来者不善!”

小阁老也不见外,立刻从袖子中摸出一叠白纸,递给穆祺;这是闫党的心腹在通政使司抄录的奏折副本,一拿到手便往国公府赶了。

穆祺有些惊讶,心下却也不觉得有什么。闫党清流彼此扯头花是常有的事情,他也没有必要涉入太深;但一目十行,读过几页,脸色却不由迅速变了——奏折中弹劾他们好大喜功,贪慕钱财,有伤国体,处处都是清流的老生常谈,不算什么了不起;唯有半截中藏了一处杀招:

“伏祈圣上仰念祖宗修文化远之德,规复英宗天顺旧制,罢逐此贪狭偏私之臣……”

接下来就是歌颂英宗皇帝当年修文化远的种种内容。但穆祺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他妈的,可以当众跪舔国朝堡宗“仁德”的奏折,能是什么正常奏折么?

修文化远是吧?“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是吧?堡宗的文德修来修去,怎么还把瓦剌人给修到北京城墙外了呢?

该不会远赴瓦剌留学进修,也是堡宗修持文化的一环吧?你还不如说他是北上去卖屁——

不对,这一点还不能污蔑堡宗。堡宗已经被抓走了,瓦剌哪里还需要买呢?不给钱就不叫卖,这个问题不能疏忽。

当然,堡宗毕竟是国朝不大不小的忌讳,轻易不会提起。这姓周的混账特意提及“天顺旧制”,摆明是心怀鬼胎。什么“天顺旧制”?夺门复辟之后,堡宗为了收买上下大肆分权,曾特意把朝贡理蕃的事务划给了翰林院兼管,大大增加了那群学士的声势——换言之,这封奏折分

明就是要挑起翰林院与他们两人的争端,不惜报废掉整个朝贡大局,也要拖闫党下水!

争权夺利的心肠,居然能黑到这个地步!

本来朝政中权力划分,国公府也无权置喙;但那群翰林学士饱读诗书自高自大,实操中却是一泡稀烂;管朝贡的几年被外藩使节哄得团团乱转,连军事机密都泄漏了不少,真论管理效果,甚至远不如礼部照章办事的那一群腐儒。设若周至成谋划得当,真让他们搅合进来,那穆祺辛苦筹谋的种种,岂非瞬间化为无有?

奶奶的,此人留不得了!

穆祺立即下定了决心:“狂悖嚣恶,难以理喻!真如他所说,难道为朝廷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闫兄,对这样的人绝不能手软!”

闫东楼登时大喜。勋贵与文官混的本就不是一个圈子,只要没有谋反叛乱,穆国公府这种人家根本不必搭理什么弹劾。他专程来找穆国公世子,最担心的就是世子袖手旁观,扔下他一个对敌。却没有想到世子这么仗义,居然主动承担了下来!

既然如此,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表态:

“穆兄所说,句句都是我心里想的话!这样的小人四处搅局,将来非搅到天下大乱不可,是得坚决回击!”

穆祺不由大为放心。综合数十年经验来看,闫党的道德水平也就在拟人这个区间内晃荡;但闫党整人的水平却是日新月异,有口皆碑。有这样的队友左右掩护,不愁不能把姓周的打入冷宫。

当然,开战之前要先摸一摸对方的底细,穆祺问道:

“此人是许阁老的亲戚,莫不成也是受了许阁老的指示?”

“不大好说。”闫东楼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按理说许少湖不会不管他的亲戚,但老许毕竟已经在御前答允了此事,总不好随便插手。我看还是不像。”

对于许少湖闫分宜这一流脸厚心硬的人物,平常发个誓就当是放屁。但西苑毕竟是在飞玄道君驾前。你别处放屁没人管你,难道还敢当着真君的脸放屁不成?当真君的降魔雷法是白练的是吧?

而且,闫东楼心里也有另一重考虑。他亲自带着闫党与清流对过招,知道许阁老是多么绵里藏针静水流深的一个人;真要由他出手阻拦,上的奏疏绝不是这么个粗糙的半成品。别的不说,这奏折要是由许阁老润

色一番,那穆国公世子就是做上一百遍阅读理解,从思乡之情揣摩到怀才不遇,也决计看不出来里面跪舔堡宗的内涵。

这便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同为高段位选手,对彼此的风格还是熟悉的。

有行家做保,穆祺的心也放了一半,只是依旧要提醒一句:“即使如此,与许阁老有瓜葛的人物,总是不好对付。”

小阁老微微一笑,尽显从容。以他闫东楼的阴损狠毒,也就是对付许少湖还有些吃力,料理这样的小虾米,却是手拿把攥;他抖一抖奏折,用指甲在上面掐了一道,随即递给世子:

“此人愚蠢浅薄,自己就埋下了要害。穆兄请看。”

闫东楼勾出的是周至成洋洋洒洒罪状中的一条,斥责他们两人勾结宫中的势力,压迫远道而来的番邦使者,乃敢滥施淫威,竟令使臣战战兢兢,亦献媚于人前……

闫东楼在“亦”字上划了重重的一笔。

“‘亦献媚人前’的‘亦’是什么意思??”小阁老阴测测的笑:“‘亦’嘛,说明已经有人这么干了——众所周知,我们不过给藩邦使臣送了几册御制的青词而已。他这么一句,是不是在蓄意暗示,早就有人被宫中势力压迫,对着青词献媚人前了?那到底是谁这么可怜呀?”

果然是奸臣中的扛把子,看一眼奏折立刻就抓了痛脚。穆祺佩服之至,但还是不得不指出:

“闫兄计策大妙,但仅仅一个‘亦’字,最多不过是罚俸申斥而已,未必能吓住他。更何况牵涉了翰林院众人,事情更加棘手。我们还是要下重手,才能以儆效尤。”

区区一个给事中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怕的是这姓周的反复上书,挑动了翰林院那帮书呆子的兴趣,又想回复堡宗时的荣光。翰林院素有储相之称,轻易难以招架。所以必须打早打小,提前防备,让翰林院趋避三尺,不敢招惹为止。

小阁老很虚心:“请世子指教。”

“小阁老可知道,陛下先前曾命翰林院众人作诗撰文,称颂太宗文皇帝的功德?”

闫东楼喔了一声,眼神中立刻闪起了亮光:闫党位列台阁,当然能打听到中枢的机要,晓得皇帝在紧密筹划,打算把自己的亲老子往太庙里挪一挪。而为了减轻礼法上的压力,皇帝搞的是捆绑销售的那一套,先制

造舆论动一动国朝太宗文皇帝朱老四的庙号与祭祀规格,等到太庙改革木已成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亲爹往庙里一塞,以快打慢,岂不美哉?

这一整套丝滑小连招行云流水,最关键的一步却是给太宗皇帝改动庙号。所以从月前开始,皇帝就在大会小会上称述朱老四的功绩,暗戳戳制造舆论了。

闫阁老就是搞大礼议起家的,闫东楼当然明白这个套路,一时大为心动:

“世子是说……”

穆祺微微一笑,尽显从容:“小阁老,在如今的局势下,称颂太宗功德这种事情,风险可是不小啊。”

拍皇家马屁这种事情,本是文官们长久历练,熟能生巧的功夫。但历史上老登居心叵测,却把事情搞得非常难办——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庙号有祖有宗,“祖”更在“宗”之上,“太宗”已经是顶级的庙号,再要称述功德,就只能往祖的方向靠了。但问题在于,该称朱老四为什么“祖”呢?

以常理论之,最合适的庙号其实是“世祖”,称颂朱老四“功同开创”、“再造乾坤”,很符合情理,也真有铁憨憨这么提的建议。但是吧,“世祖”这个庙号,可是隐含着皇室世系变更、小宗取代大宗的意思……

众所周知,我朝朱老四皇帝乃绝对的正统;高祖皇帝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毫无争议的真命天子(还是那句话,牢牢记住这三个形容词,否则九族会很有意见!)。你暗戳戳提一个“世系变更”、“小宗取代大宗”,是什么意思?

谁指使你的?你背后是谁?你的动机是什么?久经考验的东厂太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潜伏在朝廷中的建文余党!

你不想跟朱四皇帝的道路走,那就跟建文皇帝走吧!

总而言之,老道士咆哮了几句“欺天啦!”,就命人把铁憨憨拖出去打了屁股,闭门思过。

被老道士的狠辣手段吓住之后,有人又翻了老道士先前的言论,发现圣上曾称许朱四皇帝“当皇祖初定之中,又值建文所坏复兴起之”,于是如获至宝,拟了一个“兴祖”的庙号献上——这是你亲口说的“复兴起之”,总没有问题了吧?

的确没有问题,只是这些人忘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建文皇帝的亲爹懿文太子,当年可就曾被上过“兴宗”的庙号。

所以还有什

么话好说呢?自然又被拖了出去挨三十大棍算完。

同样的原因什么“中祖”、“烈祖”之类隐含着复兴蕴意的庙号也不能用了。还是众所周知国朝朱老四皇帝孝感动天其情真意切竟能力回天心令宣武三十一年便崩逝的高祖皇帝亡灵转生又卖命(真·卖命)干到了宣武三十五年。你口口声声强调“复兴”难道国朝还在宣武年间亡了不成?

在历史上这样的闹剧反复折腾了一整年彼此冲突不能决断搞到后来东厂太监都心里嘀咕心想朝廷中潜伏的建文余党怎么越抓越多;而究其实质还是老道士不做人——带有“祖”的庙号本就有开基创业的意思可偏偏上头又要格外的强调朱老四的正统继承。这样神经质的要求无异于设计一份五彩斑斓的黑色。也就是闫阁老一干人等的舔功着实了得居然绞尽脑汁真把这瘟种甲方给应付了下来。

——闫党能盘踞内阁几十年功力确实也不是吹的。

但小小一个给事中难道还能有闫阁老的本事么?穆祺信心十足:

“小阁老既然陛下已经发了话下面的怎能不依从?闫阁老所管的礼部不就担着祭祀祖宗的职责么?依我看礼部可以发一份公文让闲散的给事中们也凑凑热闹写几篇赞颂赞颂太宗文皇帝的文章嘛!以这位的脑子……”

一般的时候言语中出个差错也就算了。但以现在至关紧要的局势如果文章用词还是这么不靠谱

小阁老这样的聪明人自然是一点就透。他哈哈一笑不胜喜悦:

“穆兄高见在下敢不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海刚峰棠棠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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