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卦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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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垣给隼喂过食后，将自己的信塞回它脚上的筒子里。
隼似乎是有些不习惯如此轻盈的木筒，抬了好几遍爪子，确认筒子在自己的脚上。
“叩叩叩。”
“有人吗！”少女悦耳的声音即使隔着木门也如风铃轻碰般脆响。
是程云。
赵垣推开窗，将隼放飞后，才打开房门。
“你在啊，那半天不开门。”程云嘟囔了一下嘴巴。
程云回客栈后，里里外外将自己洗了三四遍，磨光了两块皂角，用梳头水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换了从程府带出来的衣物，她精挑细选从衣柜中选出了最低调的几身素色衣服，却还是骚包得不行。别人的素色青衣是纯色布匹，她的却坠着一大圈银绸滚边，挂着一大片卷云暗纹，流珠碎玉点缀在胸口，金似彩蝶栖于袖口。
赵垣的瞳子不由得颤了颤，这样的装束，任谁来看都觉得她该是相府家的大小姐。
她小心翼翼地拎起裙摆，避开一地的瓜子壳，走到桌边坐下。这赵垣，看着一表人才，怎么嗑个瓜子就把皮吐地上？坐下后，程云看见他桌案上垒成小山的瓜子，她忍不住也嗑了起来。
赵垣关上了房门，却见她全然没有一点惧怕自己的意思，有些错愕。
程云目光在他那柄长剑上来回游动了一番，听他问道：“你可有什么收获？”
程云不紧不慢地将嗑出来的瓜子壳摆成一个笑脸，眉眼一弯，哼笑出声：“许多收获。”
她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一张精简的图纸，上面的墨渍洇得惨不忍睹，只一眼就知道这是程云的手笔。
“那几个妇人的孩子都是在城北丢的，而且都是男孩，年纪差不多都是四五六岁的样子...”程浔月拿出朱砂笔，在城北的简易示意图上画了个红圈，写上了男孩，三四岁。
“他们的孩子都是自己走的，不是被人拐走的...怎么说呢...”程云抿了抿嘴唇，嗯了半天，想要措辞解释自己的意思。
赵垣顺着她的意思补充道：“他们是被东西吸引走的，或者被骗走的。”
程云点了点头：“反正他们爹娘都没注意到，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早就离开了。”
究竟什么能不约而同地让一群儿童相继被吸引离开？赵垣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瞪大双目，从柜子上拿来一包东西，黄纸打开后，赫然是他昨夜从破庙中带回来的糕点。
程云也认出了这糕点是那日她在破庙中吃过的，随后，她又摇了摇头：“不对。”
“这世上总会有不爱吃糕点的小孩...”比如说她那个没品位的大哥。
闻言赵垣意味不明地讥讽道：“大小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还有得挑。”
程云莫名其妙被他冲了一番，脾气噌地一下就涨了上来，于是反问道：“是么，赵首座，既然你去了破庙，那你说说你的发现吧？找到孩童了么？”
“没有。”赵垣果断答道，未等程云呛他一口，他继续道：“那里没有小孩。”
“怎么可能？”程云眉毛耸在一起，“我确实在庙里听见的哭闹声。”
赵垣看着她凝重的表情，不疑有假。
“今夜我们一起去一次。”程云好胜心作祟，提出了要求。
赵垣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看在今天白日里赵垣为自己出头倒茶的份上，程云继续说了下去。
“城西有个卦师，专门给这些走失孩子的母亲算卦，要了孩童的八字相貌。”
“卦师？”赵垣比程云早到济源城几日，却对此全然不知。
程云看着图纸中心的一串鬼画符，有点不好意思，手指放在鼻子下嗯了一声，硬着头皮指向那一溜黑煤球：“我记下了几个八字，那个卦师把这几个八字放进了不同的筒子里。”
对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黑团，赵垣实在是看不出她写的内容。桌上还搁置着方才写信没用完的笔墨，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提笔道：“你念，我写。”
程云尴尬一笑：“壬寅庚戌乙未甲子，这在第一个筒子。”
赵垣虽然自小习武，但在习字一方面也毫不含糊，即使手心的伤口未愈，写出来的字也十分秀丽，放在一纸的黑坨子旁边，简直是一股清流。
“辛丑乙亥丙寅庚寅，这也在第一个筒子里。”程云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促进自己想起上午听到的八字。
见赵垣写完后，她又报出了一串八字：“第二个筒子里，癸卯丁巳丙寅丁未。”
“第三个筒子里，癸卯丁巳乙亥丁未”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四排八字，赵垣好像摸出来些门路。
“还有最后一个，癸卯乙卯丁丑癸亥。”程云踟躇片刻，补充道：“这个八字是我胡诌的。那个卦师，直接收进了自己怀里。”
赵垣顿笔，方才脑中的猜测全然被打乱。
为何同样是纯阴八字，偏偏这个八字会被卦师收入怀中？
二人皆是不解。
“我前面两个妇人报出来都是第一个筒子的八字。”程云用朱砂笔在第一二行画了一道，“在我前面的那个妇人报出壬寅的时候，卦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是我把八字报完后，他异常的热情。”
虽然程云不通八字，却也明白这卦师绝非常人。即使是用术法寻人，也总该问问孩子是在哪走失的吧？可卦师却毫不在意，若是不主动提，他也不问。所以程云故意没有提孩童走失的方位，果不其然，卦师没有询问。
“这两个八字的年柱为阳。”赵垣用笔将第一个筒子的两个八字囊括在一起。
“而这两个...一个年柱月柱为阴，一个年、月、日、时柱皆为阴。”赵垣搁下笔，手指点了点最后两个八字，“为何同样是纯阴八字，你说报的却被他收入怀中...”赵垣百思不得其解。
程云听得脑袋都快要炸了，什么阴阴阳阳的。虽然爹妈说过她是纯阴八字，她知道后也不过是嗯了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全然没有留心钻研，乍一听赵垣自说自话半天，仿佛念经一般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于是不耐烦道：“去把他八字筒抢来看看不就行了？”
赵垣闻言一愣，抬头便看见程云一脸心烦意乱。
这个角度看，小白脸蛮好看的。程云的面色不由得柔和了些：“那卦师十日一开张，破庙又不会跑，你去不去...”
他正有此打算，还未提出便被程云一语道破，只是浅浅勾唇一笑：“你要和我一起去？他们可是认得我的模样的。你若是和我走这么近...”
程云有些羞恼，半晌憋出一句话：“你爱去不去，我又不去。”随后便起身，要提着裙摆回房间。
“你换身衣服。”赵垣对着她的背影嘱咐道，“你这身...太招摇了。”
程云走后，赵垣从柜子中掏出了一个匣子，匣子中赫然是一副人皮面具。
江湖盟与朝廷密不可分，为了管辖这些江湖人士，所有的侠客要离开常驻地都需要向江湖盟报备，违者按律当斩。虽然有小部分人仍然不以为意，自由来往，江湖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隶属风云阁，处处受针对，更不可肆意妄为。
那么，他的行踪也必然会暴露在元亡教眼皮子底下。
赵垣鼻间轻哼出一口气，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他拾起人皮面具，严丝合缝地粘连在自己的脸上，换上一身玄黑。
“叩叩叩。”门又响了。
“换好了。”推开门，只见程云换回了夜行衣，披散的头发也高高束了起来，还冒出了好些缕的发丝。
赵垣觉得她可能会错了意，让她进了房间，出声道：“此行我一人足够，你只需带路，不必与我一同潜入...”
“本小姐就是想去。”程云两手抱在胸前。
她哪能不知道此事的危险？在房中犹豫的片刻间，她看着窗外的斜阳，惊奇地发现早上与她谈过白，又被丈夫强硬带走的那个妇人，又一次出现在了街道上，清瘦的身子晃晃荡荡，一个劲地询问过路人有没有见过她的孩子，又被过路人嫌弃地推开，像一片落叶控制不住飞行的方向，孤苦飘零。
她恼怒不已，今天上午她也被无数人这样推搡开，明明她们才是受害者，为何却被这些人嗤之以鼻？
一个鲤鱼打挺，程云就从床榻上蹦了起来，开始梳头换衣。
如果自己死前，能够帮济源城了结了孩童走失一事，也挺好的...
遗愿清单敞在桌案上，被风刮过的纸上写着许多美满的心愿，譬如去大漠看星，去漠北看雪...
“阿爹阿娘，这可比待在家里，等着人上门来娶才能治病好多了...”程云嘀嘀咕咕。
“走吧。”程云看着赵垣新的面容不以为意，朝赵垣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握在门把上。
穿着夜行衣走正门？赵垣有些想不通这个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也是，如果不是她那日穿着夜行衣大摇大摆地跑去吃米线，还死盯着我看，还真不一定会怀疑上她。也正是因为这层怀疑，赵垣那日见到她在巷子中鬼鬼祟祟时，一路尾随，才发现了城北外的破庙。
“过来。”赵垣朝她招了招手。
程云不明所以，还是走了过去，距离他还有两步时，她的腰顿时被人搂住。
此时的夕阳已全被地平线吞噬，只剩下一点余晖，正是街道上最为清冷的时刻，距离夜市的开场还差一点，摊贩们都在准备着售卖的物件，行人都还在家中休息。
赵垣将她抱在怀中，不等她做反应，嘱咐道：“抱稳了。”随即带着她从窗中穿出，雁过无痕般轻掠过屋顶，片刻后，连余晖都无法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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