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卦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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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站在这？”赵垣双手抱在身前，侧身倚着墙壁。程云在他跟前，也抱着双臂。一脸凝重地盯着酒楼下的伙计。
“别说话，盯着他看。”程云嘴唇闭着，声音闷闷哼哼地从她口中传出。
赵垣不明所以，叹了口气，还是照着她的要求做了。
反正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脸，由着她去也未尝不可...
济源城有两件宝，一是米线，二是花月楼的酌醴鲜鲙宴。前者名声大些，很大一个原因是实惠，所以来者的人都会吃一顿再走，后者价格高昂，非常人所能享用，其爽口嫩滑的滋味却也在民间广为流传，连带着花月楼也坐地起价。反正吃不起的人不会来吃，吃得起的人不在乎多花的这些钱。
花月楼的门前有些许冷落，伙计笑吟吟地送走一批客后，便闲站在原地，下巴抬着，一双斜眼微微眯着，黑眼珠不知道一个劲地在转什么，在过路的行人身上轻掠。不过片刻，他便看见巷子中两抹漆黑的身影。
“他看过来了。”借着程云的遮挡，赵垣轻声提醒。
程云下意识道：“我又不瞎。”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便放缓了些，“盯着他就是了。”
原本呛人的话隔着两瓣紧闭的嘴唇溢出，倒带上了几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蛮。
伙计被他们二人盯得发麻，不由得向前踱了几步，常年眯着的眼睛本就不大，现在更是挤得只剩一条缝，他细细打量着二人，琢磨着他们的身份。“咳...”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程云见时机成熟，便缓缓抽出一只手，挑衅一般地挑了挑眉，食指无名指并在一起，轻轻勾了勾。
“等会你什么都不用说，站着便是。”
“嘿！”伙计叉着腰，看着这个逗狗的手势，心中又气却又不敢撒，一个劲地磨着后槽牙，琢磨着二人的身份。
程云面色阴冷，偏了偏头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这是何方神圣？伙计不由得有些好奇。打头这女子腰间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不太像市井中人，背后跟着个小白脸，万一...真是贵客呢？他嘿嘿一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伙计张望了一下，四周无人聚来，笑眯眯地走了过去，两只手合在一起搓着，腰微微躬着些。
“二位...有什么需要啊？”眯眯眼笑问。
上钩了。程云往未急着答他，微微偏头，与赵垣对视了一眼。
赵垣回视着她，只是眨了下眼。
程云像是与他达成了共识，又缓缓偏过头来，冷淡道：“花月楼上座，找人。”
“这...”眯眯眼有些难为情，花月楼中的贵客也分三六九等，这上座便是留给富甲一方的商贾的。
眯眯眼低声询问：“敢问...阁下是...”
程云搭在腰侧的手敲了敲腰间的令牌，指尖苟着令牌上的红绳勾了出了，隐秘地展现给眯眯眼看了一眼，出声道：“你们酒楼欠下的债还清了吗？”
闻言，赵垣面色一凛。
眯眯眼浑身一个哆嗦，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赔笑两声，讪讪道：“贵人，您看你要找哪一间的人呐...”
程云缄默地盯着他，眯眯眼被她看得有些发怵，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密密麻麻涌出细汗。别说他了，哪怕是掌柜的站在这，也不敢再多言什么。他悄悄地吐了口气，又抬起头笑脸相迎：“瞧我这嘴，净爱问些不该问的，这边请...”
“走窖子那条路。”程云吩咐道。
“好，好嘞。”眯眯眼为自己揩了一把冷汗，带着程云往巷子边的小路进了花月楼的地窖，看着地窖里支起的池塘中游鱼不断扭动，程云有些犯恶心，她抿着的唇有些许发白。
一行人一路走到后厨的地界。
“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程云点了点头，眯眯眼立马跑去前厅请示掌柜。
“你不去门口站着，杵这做什么？！”掌柜的见他从后厨一路小跑出来，怒骂道。
眯眯眼擦了擦太阳穴上的冷汗，附耳道：“二舅，有两人来楼里，说是要去上座找人...”
“找什么人？轰出去！”掌柜的无心听他后话，飞快地打着算盘。
“他们知道咱们欠债的事...而且她还是江湖盟的人。”眯眯眼的声音又微弱了些。
听到这话，算盘直接被掌柜拍到了桌上，他面露惊诧，细看还有几分恐惧：“什么！”
江湖盟的人不是说这事结了吗？
半晌，他沉了沉气，一双粗手握拳抬起又放下，反复了好几次，口中吐出一嘴浑浊的气，向他吩咐：“带他们去皎月台吧，我稍后到。”
眯眯眼得令后，如供佛一般将二人送到了皎月台。临走前，程云嘱咐他：“不必让你们掌柜的见我，我不找他麻烦，只是来寻个人。”
“好...好嘞！”伙计飞快应下，为他们将雅间的门合紧，头也不回地跑了。
确认门外无人后，程云回过神，下巴向巨大的观锦台点了点：“喏，够高吧。”她走到廊台上，靠着雕花栏上，找到了卦师的身影，他摊子前还排有许多人，“正好能看到。”
赵垣抱着手中剑，倚在廊台边，兀地出声问道：“你怎知花月楼欠债一事？”
济源城不临海，南北往来官道多交汇于此，城中多有商客。花月楼的酌醴鲜鲙宴便是乘这风头美名远播。特意为一口鱼脍来此地的王公贵族、商贾豪强也不占少数，原本只是掌柜胡福来家乡的一道菜，眼下被争相享用，连着整个济源城都爱上这口鲜味，米线中多放鱼汤、虾米、裙带菜。海货供不应求，胡福来与东家一合计，便把整个济源城的海货货仓抓在手里，南下苏州收购海货。
年前，他与押运商队商量着每月供货两会，初一十五各一会，约定在城外十里的。三月初一的商队回途时，他托了个信，让商队每月供货三回，为了加快些脚程，港口卸了货，陆上的押运就由他来经手。
好巧不巧，这第一回，接驳就出了问题。为了赶在暴雨前卸货，商船比原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个时辰，而胡福来的接驳又晚启程了两刻。
就在这两刻钟里，商队的人便押着货物从雨中赶路，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等到雨消停了，胡福来的人才找到他们遗落在城外的货。只剩下一地的海货，和浓厚的血腥味。沿路找去，却没有发现一具尸体。
胡福来将这事压了下来，而商队那头不知为何也未对此多做文章。
程云下意识道：“我随口一说，唬他的。”
赵垣显然不会相信这敷衍的理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道：“酒楼若是经营欠债，何必如此惊慌？”他嗤笑一声：“你可知，花月楼欠下的可是血债。”
程云将鬓边垂落的头发顺了上去，神色有些低沉，抬眼时带着几分抱怨：“问那么多做什么。”见赵垣一副探究的眼神，她灵机一动，交待道：“嗯...后来接手送鱼的商队，是苏州庸居城的，我和他们熟识。”
赵垣意味深长地扫了两眼程浔月，未多言语，似是为了缓解气氛，说道：“我还以为你要用讹我的法子进来呢。”
“那招啊，只对心善的人有效。”程浔月狡黠一笑。
“叩叩。”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程云眨了眨眼睛，抱在身前的双手捏了捏手臂，“你在这看着卦师。”她开了一小道门缝，就见到伙计那张风吹日晒的黑脸，眯着个眼，脸上笑出好些道褶子。
“贵客，来给你们送些菜的。”程云垂了垂眼，扫了一眼他手上的菜，又借着门的遮挡看了看他身边的人，这才将门打开：“放这吧。”
“诶诶，好嘞...”一长串伙计鱼贯而入，将席间巨大的桌案摆满。
赵垣闻声，侧目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菜，蹙了蹙眉。
等到房间就剩他们二人时，程云主动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赵垣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吃便是，我看着卦师。”
程云也没吃晚饭，但着实兴致不高，直到饿得不行了，才草草对付了几口。
不知过了多久，赵垣的注意力被雅间里砰的一声巨响吸引了过去，他的余光瞥见程云浑身发抖，一手攥拳拍在桌上，还压着一张方纸。
夜市最为喧闹的时段过去了，街道上的行人渐少。
“卦师铺子前只剩五人了，你留在此地等待便是。”
程云也有些倦了，对偷筒子一事也打不起兴趣，“你先带我下去吧。”
赵垣神色复杂地回望了她一眼，敲了栏杆：“我从这儿走。”
正合她意。
程云起身向他走去，赵垣这才看清，桌上那张方纸，是一张巨额银票。
她没有拿那张银票，走到栏杆边，估量了一下楼高，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她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喃喃道：“这么高...真的可以吗？”
赵垣：“我带你。”得到对方的许可后，赵垣将她打横抱起，左脚跨上栏杆，如山间野鹿般灵活地在阁楼的檐上跃动，几个感官灵敏的食客意有所感地探头来望，却只能捕捉到几片树叶的飘落。
她被安置在街边一棵巨大的樟树边，她借着香樟叶的遮蔽，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树，单手勾着香樟的树干，另一只手撇开了丰茂的树叶。她很快就找到了卦师的位置——一个氲着黑气的点。
她疑惑地偏头，接着大臂搓了搓眼。再看去时，他还是一个黑气弥漫的点，桌前排着四个人。
确是卦师无疑。
可是为何...他冒着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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