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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天元十二年,腊月初七。
帝京城下了好几夜的雪终于停了。
手心里捏着的那张字条,渐渐被汗浸湿,模糊了字迹。
「陛下欲赐婚于皇长子殿下与赵首辅幺女。」
这则消息,恐怕明日就会席卷整个帝京城。
一个是如日中天声名狼藉的首辅大人,一个是消失十年踪迹难寻的皇子殿下。
陛下是什么心思?当真是看重他这位长子,看重赵首辅?还是另有所谋?
无论是哪一种,赵家接下来要走的路恐怕都不会太好。
“东家,时辰不早了。”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帘外传来,适时窗外也漏进来一缕风,凉意更是一下子就搅乱了屋子里女子的思绪。
女子回过神来,低低应了一声,看着那张字条被火舌吞噬,徒留一缕青烟。
门外脚步声渐远,一切又重归死寂。
哗啦——
紧接着是阵阵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安岳阁背靠一道窄巷,窄巷杂物堆积,几乎不能容人,并且其位于南市最西面,与西市用一堵高墙隔开,墙那边是帝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但墙这面是一片密林,能够隔绝人声。
所以这处人迹罕至,最是静谧。
她没起身,斟上一盏茶推到了对面,果不其然从窗外翻进了一道人影。
“阁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男子并未上前,站在窗边,看着女子的背影道:“我家主子还是想和姑娘做个交易。”
女子唇边漾出一抹笑,她的声音有些低,听不出本音。
“我上次就说过,闲兴居无意参与党争,怕是要让你主子失望了。”
那人并不含糊,上前将一块玉牌搁在桌上:“姑娘可想好了,我家主子是诚心想和姑娘做交易。”
女子不为所动,吹灭了桌案上的那盏灯,屋子骤然又暗了几分。
她笑着说道:“小本经营,实难堪大任。但倘若你家主子想了解京中世家内宅之事,买断些什么的,闲兴居可削些价。”
男子并未纠缠,又将玉牌收进胸口,作揖行礼就翻窗而出。
——
【正文】
天元十二年,腊月初八,朝元皇帝令。
皇长子谢晚与赵首辅之女赵谖成婚。
旨意即下,帝京沸腾。
而我那时候,作男子打扮带着我的侍女在西郊河畔,砸冰摸鱼。
我瞧见人家鱼篓里活蹦乱跳,我鱼篓里空无一物,接过春秧手里鱼叉,笑嘻嘻道:“我来!”
我最后是被父亲从冰窟窿里给拽出来的。
我指着洞口,一口白气呵在父亲胡子上,气势好比穆桂英。
“我在摸鱼!”
“一条鱼也没摸到?”他毫不留情地赏了我一记爆栗,接着把胡子上的冰碴捋了去,“回家吃饭。”
马车里炭火烧得正旺,我半阖着眼倚在角落,透过因风而不停掀动的车帘往外看。
夕阳西下,彩霞晕染,大雪掩埋,纯白无际。
进了闹市区,车行放缓,沿街摊贩蒸腾的雾气和嘈杂人声皆扑面而来。
我盯着窗外,直到相府门匾闯进眼帘,才收回视线。
父亲还穿着绯色朝服,想来刚从宫里出来,宽大的袖口随着马车的颠簸,逐渐露出一点明黄。
还没等我细想,马车停定,他猛地一拉帘子,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呦,幺妹,你还怕冷?怕冷摸什么鱼?”
父亲阴阳怪气的能力远在我之上。
否则怎么能三天两头把隔壁李太傅、宋礼监气得死去活来,以一己之力抬高了整个帝京的药铺生意。
我寻思着我以赵首辅幺女的名义去各家药铺敲竹杠,应该也能赚个盆满钵盈。
厅堂灯火通明,银炭灼灼;庭中白雪皑皑,松柏常青。
外公拄着拐杖站在庭院里,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一路小跑过去,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额头怎么红了?”
我委屈地低下头,顺道还眯了一眼急急跨过门槛赶来的父亲。
“岳丈,你听我解释!”
我父亲赵敬桓,京城有名手段狠辣、得理不饶人的赵首辅,见了我外公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培养,大多靠他翻母亲的院墙。
等外公发现,他们已经发展成此生非他不嫁和此生非她不娶,如果旁人阻拦就双双浪迹天涯的地步。
外公气急,于是勒令父亲要在一年之内考取功名。
后来,父亲真的科考夺魁名动京师,却依旧没扣得开徐家的门。
这份感情虽没能感动外公,但先感动了先皇,所以父亲最终还是如愿娶到了母亲。
我隐约看到父亲衣袍下的腿即将滑跪在地,就在这时外公开口道:“是该好好教育了。”
父亲一听,立刻正了脸色慢悠悠踱步过来:“岳丈说的是,小婿一定好好管教。”
晚间饭桌上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父亲没怎么动筷,那双眼睛偷瞄了我无数次。
我亦是食不知味。
“怎么不开心?”说话的是我小娘。
“只不过是没抓到鱼罢了。”父亲和母亲异口同声道。
父亲纳我小娘的时候,我堪堪五岁。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首辅,只是一个长得俊俏、名声极好的四品小官。
他刚从边境返京,迎接的队伍从城里排到了城外。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父亲驾马而来,墨蓝色的衣襟有些发白。
马车遗留下的车辙夹杂着枯叶黄沙,在干净的街道上异常显眼。木制车厢还残留着好些刀痕和箭洞,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连车轮毂都断了几根。
掀帘走下一位温柔妇人和一个小女孩。
父亲翻身下马,抱起女孩,抬腿就往家走。
顿时人声鼎沸,毫不遮掩。
“大理寺少卿去了趟边境,就多了个孩子?这案子怎么查的!”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怪不得自请去北境查案,看来是去追忆往昔了!”
母亲站在门前,满眼含泪,哥哥牵着我站在旁侧,也是一脸凝重。
父亲走到母亲面前,面色苍白如纸,少有的严肃。
然后,他很荣幸地被赏了两记耳光。
“徐老先生的女儿果真不一样!”
“家长里短,谁愿意看?我只想知道案子查的怎么样!”
“渎职!奸臣!”
夜里,外公和父亲在书房秉烛夜谈,期间也并没有发出摔砚台,摔毛笔,磕茶碗的声音。
我趴在窗框,看着母亲温柔地给妇人擦眼泪。那女孩儿一言不发,只盯着角落的桃木剑发呆。
那是祁叔叔送给我的,我很喜欢。
从那以后,父亲仕途如鱼得水青云直上,但也成了帝京人人喊骂的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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