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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么还有脸说不干汝的事”当即命左右将王衍等人全都驱赶到帐外去了。

等到大帐中光剩下了一群胡人和一个裴该,石勒略略放缓一些语气,探首问裴该道:“晋之王侯公卿,尽皆不如尊先君成公,而今被我所俘之人,亦皆不如裴郎。裴郎可肯降我,得免一死吗”

听到“得免一死”四个字,裴该脸部肌肉不禁一抽要不要答应他呢要不要尝试着“曲线救国”呢

可是细想一想,自己要是个领兵将官,还能尝试“曲线救国”,先假意降了胡,找机会再背后捅一刀子类似例子,两晋十六国之际简直是满坑满谷,不见得就会留下什么恶名。可自己只是一介文官啊,即便降了石勒,他肯留自己一命,那也必然给拴在身边做参谋,自己要找什么机会捅刀难道吃宴请的时候试着拿餐刀插他

天人交战,只在瞬息之间,裴该很快就从对生的渴望中努力挣扎出来,大声回答道:“我绝不肯降,唯死而已”

石勒微微一皱眉头,耐着性子继续劝说道:“晋主失德,天下纷乱,我从先帝汉主刘元海起兵,本为顺应天意,吊民伐罪。汝父子虽食晋禄,成公一心为国,却为奸佞所害,也算是报答过了晋主之恩吧。裴郎年纪尚轻,前途尚远,难道就不留恋人生吗为什么坚决不肯降我呢”

裴该撇嘴冷笑道:“诚如君言,晋主失德,诸藩自相残杀,这样的晋朝,我耻食其禄然而汝等却假天意为名,蹂躏中原,毁败田亩,杀戮士民,汝的锋刃之上,不知道膏了多少无辜的骨血。若说晋主率兽食人,汝等则是外皮若人,内心实为豺狼虎豹如今胡人与中国仇深似海,我就算死,死也是人,又怎肯降于禽兽,为虎伥呢”

石勒听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浓眉倒立,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叉将出去”先前那两名胡卒扑将上来,就把裴该硬生生给拖出了大帐。裴该还想怒斥:“我自己能走,何劳叉也”可是终究浑身乏力,话还没能出口,才挣扎了两下,人就已然身在帐外了

赶走裴该之后,石勒忍不住又狠狠地拍了一把桌案,然后才转过头去,询问他的爪牙孔苌:“似王夷甫等人,我行走天下那么多年,就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货色有必要留下他们么”孔苌一撇嘴,回复道:“彼等都是晋国的王公,终不肯为我所用,何不尽数杀却”石勒犹豫地问道:“唯裴郎与彼等不同,难道也要杀了么”孔苌一挑眉毛:“裴某欲为烈士,明公便让他成为烈士好了,所谓求仁得仁”

石勒点了点头,可是皱着眉头又想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王夷甫终究是天下名士,还有那些晋国的王公,不可以让他们见血”

就此定下了当晚趁着夜色昏暗,将所俘晋朝公卿百官尽数杀死,至于诸王公,则干脆推倒墙垣,直接把他们给埋了,也算赐给一个全尸的计划。

可怜目前晋官当中,也就只有裴该一人不占自明、不问自知,了解这个计划,其他家伙还都在做着全身而免死的清秋大梦呢。甚至当裴该被从大帐中“叉”出来以后,王衍还戟指着责怪他:“汝少不更事,以致触怒了石公,倘若石公杀汝,我将有何面目去见令兄呢”

裴该气得都笑出声来了:“竟然尊称胡贼为公,我真耻与汝等共戴天壤。汝还顾虑家兄么我恐汝毫无面目以对天下人也”

旁边立刻有人呵斥:“文约,不得无礼”

裴该气哼哼地道:“无礼礼岂是为禽兽所设的么岂是为汝等衣冠禽兽所设的么”想想文诌诌的实在不过瘾,干脆用后世的语法破口大骂:“想做狗都没人要,想做汉奸都巴不上主子的杂碎我x你xxxxxx”

好了,真是“过把瘾就死”,我穿来此世两天,也勉强可以就此无憾地阖上双眼了吧。

王衍等人听不懂裴该在说些什么,但还是被他怒目圆睁、唾沫星子乱喷的形貌给吓着了,不禁踉跄后退。随即众人议论纷纷:“裴文约是真的疯癫了啊”

王衍还挺迷糊,问左右道:“他是在骂我汉奸吗这个说反了吧,我如今还不是汉臣,怎么也不可能当汉奸啊。”

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明确的民族意识,更没有“汉族”的称谓,人一般都指地为称,指国为称,至于王衍,他可以算是晋人,或者中国人这里的中国,乃是中原之意;相反石勒为胡汉的臣子,倒可以自称说我是汉人。王衍那意思,我是想投降啊,我是想当汉人啊,这不对方还没有明确表态同意呢嘛。我怎么就“汉奸”了

有人装模样地还给解释:“想是裴文约欲将王公比背汉而降匈奴的中行说和李陵了吧”

王衍摇头:“中行说乃是自行背汉,怎能与我相提并论至于李陵,也是兵败无奈而降,倒是勉强可以一比”

先前给解释的那人也不知道是好意是歹意,是不是趁机嘲讽,接下来这个就肯定是在拍马屁了“李陵归降匈奴,单于妻之以公主,封之以王爵,而以王公的声望,海内知闻,又岂是李陵可比汉国必当重用王公,说不定也有封王的希望啊。”

王衍装模样捋捋胡子:“但得保全残生足矣,岂敢有这般的奢望啊”

裴该喝退王衍之后,气力用尽,不禁腿脚一软,摔跌在地。随即耳边就隐约传来了这些对话,听得他是哭笑不得,真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从王衍那混蛋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只可惜没有那么大力气了不过想想,自己既然硬了一回,那就干脆硬到底反正也不用强撑多长时间啦于是挣扎着端正坐好,开始漫无目的地游目四顾。

既然得来此世一遭,又怎可不仔细观察,把这后世无人能够亲眼得见的历史场景牢记心中呢哦,原来晋人的衣冠是这样的,原来胡人的兵器、鞍具是这样的见到正在使用的实物,果然与书上的绘画,甚至博物馆藏的发掘品都不尽相同

可是突然间一种难以抑制的悲怆感袭来心头,鼻子不禁一酸,眼圈有些泛红。他提醒自己,不能落泪,千万不能落泪,否则胡人还以为自己其实惧怕死亡呢干脆阖上双目,再次尝试着去理清头脑中混乱的思绪。

就从自己这具身躯所属的裴氏家族开始回想吧。河东裴氏,那也是魏晋之间数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了,出过无数高官显宦。自己的老爹名叫裴頠,是西晋著名的哲学家,与张华齐名的重臣;祖父名为裴秀,乃是古代史上著名的地理学家;自己是老二,貌似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王衍刚才也提到过的字为道文,名叫啥来着裴嵩还是裴崇

要说裴氏家族的人口原本不少,只可惜在“八王之乱”中,跟自己老爹那样身首异处的相当之多,余皆飘零星散。隐约记得,裴頠死的时候,本来是要满门抄斩的,忘记是谁劝了劝当时的刽子手司马伦,最终把裴頠两个儿子改成了流放带方郡。可是还没等走到地方,司马伦就事败被杀了,于是恢复裴頠名誉,把兄弟二人又给召了回来。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呀哦,世上本没有“早知道”,而且那时候这具躯壳也不归自己管

裴该就这么着努力梳理自己的思绪,枯坐冥想了一整天。其间偶尔张开双目,观察周边境况,见到王衍等人因为腹内饥饿,竟然还腆着脸推人出去向胡将乞食。石勒倒也真沉得住气,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宰掉这票没用的家伙了,却还是遣人送来了清水和粗面饼。

裴该也觉得肠胃一阵阵地搅动,饿得差点儿连正坐都无法完成。但他不愿意去乞食求活,面对那些衣冠禽兽的无耻表情那些人看他的眼光,完全就是在看一个疯子,甚或看一个死人,都尽量离他远远的,仿佛胡人最终只会杀死他裴该一人而已,仿佛只要凑近他便难免同死,只要避开他便可得生一般。

每当看到这种眼神,念及对方的心思,裴该都忍不住咧嘴想笑即便是苦笑。

红日逐渐登顶,然后又缓缓落向西方,几名胡卒跑过来呵斥,把晋官们全都赶到残破的城垣底下去。裴该也被迫起身,拐着已然酸麻的双腿,缓缓踱去,但他还是本能地尽量坐得离墙垣远一些。直到坐下以后,才恍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实在太过无益以自己的身份,应该是要餐项上一刀,混不到全尸的,坐近坐远,那又有什么分别了只是一旦坐下,浑身发软,却再也站不起来啦。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晋官们蜷缩在墙垣下窃窃私语,猜测自己的前途。每个人都躲得裴该远远的,身周五尺之内再无旁人。

虽然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但裴该总忍不住去瞧天色,去关注附近胡人的动向。终于,他发现百余名胡人明显有组织、有分配地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聚拢过来,在距离墙垣大概六七丈距离的时候,几乎同时止步,并且纷纷从肩上摘下了马弓

第四章屠杀

不少胡人列队靠近,随即同时止步,摘下了肩膀上的马弓裴该明白,这是要杀光晋人,使“无一人得免者”。

然而关注胡人动向的当然并不仅仅他一个人而已,不少晋官见状都不禁张惶起来,但他们却早就被吓破了胆,只敢往墙垣旁缩,却丝毫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出声喊叫。裴该注意到,这些行刑的胡人是有首脑的,颌下一部浓密的黄胡子,貌似就是白天把马鞭横在自己肩膀上,询问姓名,完了又进帐禀报石勒的那个家伙。

就见只有那家伙没有摘弓,却突然之间从腰间抽出刀来,往高里一举。落日余晖正好映照在雪亮的刀身上,反光刺痛了裴该的双眼,他忍不住就把眼睛一眯。随即,耳旁传来密集的松弦声,大概半秒钟以后,自己身后陆续响起了凄厉而绝望的惨叫。

开始啦,希望这些家伙射得准一些,不要让自己再受什么痛苦吧。裴该干脆闭上了眼睛,也刻意不去听那些惨叫虽然都是些废物,但并不见得每个废物都该死吧好比昨晚遇见的那两名青年官员他们的绝命诗应该不会流传到后世,而自己抄袭杜甫的半首春望,哪怕再如何沉痛、精致,也绝无可能流传下去,因为这里的汉人,一个都不会留下,全部都要死光,死绝

然而身上却只有前一晚留下来的各种擦痛、磕痛,以及因为饥饿造成的胃痛,因为干渴造成的喉痛,却始终没有箭矢入肉的刺痛感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自己坐得距离别人都太远了,所以第一轮箭没谁瞄着这儿还得等第二轮吗

耳旁传来几句生涩的汉话:“王公受惊了。放心,我家将军有令,不会让王公流血而死的。”

裴该睁开眼来,斜斜地朝侧面一瞥,首先见到一片血洼,然后是无数的尸体倒伏在地,尸身上插满了还在颤动的箭羽尸堆中,那名黄须胡人正朝向王衍和几名藩王,脸上展露着得意的笑容。

从来口舌便给的王衍几乎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哆哆嗦嗦地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冒出几个单词来:“石公不杀我愿降”

那胡人一撇嘴:“王公降了,有什么用吗”随即一挥手:“都绑上吧,把嘴也都堵上,我不想听他们叫唤。”

裴该心说要开始了,这就要把王衍等人全都“排墙杀之”,给活埋了吧。可是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唉,这儿还有一个活人哪难道说石勒因为崇敬裴頠,所以也想给他儿子一个优待,同样落个全尸吗可我对全不全尸的并不在意啊,我只希望死得干脆一点儿

然而胡兵却貌似都去捆绑王衍他们了,只有那名黄须胡人手里挺着刀,一个人向着裴该缓步踱了过来。裴该才一眨眼,雪亮的刀刃就横在了自己脖子上这手势,就跟白天拿鞭子横着差不太多。

“裴郎,临死之前,还有什么需求吗”

裴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概因为实在干渴的原由,导致咽喉肿痛,说出话来都有些变调:“水”

裴该估计自己实在是饿晕了、渴慌了,所以才会本能这么回答。然而对方当场就笑起来了,还说什么:“死了就不渴了。”

裴该又羞又怒,也不知道怎么一来,几乎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君子死,不、不免冠我想要洗把脸”

大概一则是脸上又是血污,又是尘土,这都糊了一整天了实在难受;二则为了表明自己坚贞不屈的心志,他不自禁地就想起昨晚那名青年官员说过的话来“古语云:君子死,不免冠。”

随口就拿来做了理由。

那员胡将闻言,面色一沉,竟然露出了些微的敬意。他一边盯着裴该的眼睛,一边缓缓地把手中长刀收回来,并且插还鞘中。裴该也竭尽全力努俩大眼珠子与其对视来啊,谁先眨眼算谁输。

最终还是那员胡将先眨一下眼睛,随即移开了视线。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动裴该脑袋实在有点儿晕,观察力直线下降便有两名胡兵蹩过来,一左一右扯起了裴该的两条胳膊。裴该根本无力挣脱,而且跪坐的时间太久了,双腿已然僵硬,连伸直都非常困难,于是就这么着被两名胡兵生拉硬拽着,拖进了不远处的一顶帐幕里。

两个兵轻轻一搡,裴该当即滚入帐中,左右一打量,除了地上铺着条脱了一半毛的旧毡子外,四周空无一物。正在发愣,忽听脑后声响,回过头来一瞧,只见一个胡人提了一木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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