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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叶瞪了长渡一眼,她素来要强,下意识的想要阴阳长渡一句,可话还未出口,就只觉气血下涌,脑袋晕晕乎乎的,眼前一黑,差点又晕倒此处。

长渡见此,已然半蹲了下来。

竹叶青爬在竺叶的腕骨之上,泛红的瞳孔时刻注意着长渡的动作,似是眼前这少年道士有任何不妥,它便会咬上他的脖颈。

竺叶白着一张脸,爬上了长渡的背。

少年道士虽仅有十六岁,可肩背宽厚,背起人来也并不摇摇晃晃,反倒是一步一个脚印,很是沉稳,他身上有股安神定气的药香,竺叶抱着他的脖颈,竟晕乎乎的有些想睡觉。

竺叶下意识的猜想是少年道士给她下了什么药而使她变得如此,可又见少年道士不辞辛劳的背着她前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以什么之心度什么之腹,不由有些别扭。

这少年道士的玄色褙子间有颗夜明珠,权当是用来照明的物什,可因为背着人不方便,长渡便没有拿出,此时见石门后漆黑一片,不由出声让竺叶帮忙将夜明珠拿出来。

竺叶应了声。

她环紧长渡的脖颈,微垂头,发梢上的小铃铛晃悠悠的响着。

微凉的布料轻轻擦过长渡的肩颈,落到长渡的胸前位置,他雯时一僵,怀中的夜明珠便落到竺叶的两指之间。

长渡晃神的踏进石门内。

却听“轰隆”一声,石门彻底关闭。

漆黑的甬道间仅有夜明珠泛着幽幽的亮光。

长渡忙敛神,试探的在甬道内行走,许是好运,这一路上倒是没再遇见什么诡秘的机关。

约莫走了一柱香的时间,长渡瞧见不远处隐有亮光,他按耐住兴奋,低声对竺叶道:“应是…是寻…寻到出路了。”

按理说,以长渡的性子,需得真正寻得出路,才会告知一声。

可此时,许是因为长渡许久没听到竺叶的声音,他有些担忧,但因不善语言,只能委婉的说上一句话,希望得到竺叶的应声。

竺叶晕乎乎的应了一声,这一路走来,她只觉小腹越加胀痛,鼻尖也闻到越来越多的血腥气,连鼻尖都冒出些虚汗。

她生怕自己晕倒,便强迫自己分出心神,摘下发稍上的铃铛发饰和丝带,将夜明珠串了起来。

竺叶此时听到长渡的声音,她将编好的夜明珠挂在长渡的脖颈上,双手也轻拢其上,疼痛使她难得没有了平常的朝气,反而有气无力:

“我好像有点累。”

竹叶青落在她的肩头,吐着猩红的舌头,对准长渡的脊背大椎穴,似是时刻在警惕着这不知是烂好心还是假好心的少年道士。

东边涌出的光亮驱散夜间的最后一抹黑暗,远处炊烟袅袅,林间的微风轻轻浮动,长渡背着竺叶踏出山洞,掀开那疯涨的柳树枝,这一动静,惊得鸟雀直飞,啾啾得叫个不停。

在这属于尘世的喧闹中。

竺叶的话语终于落到了实地。

“小结巴,我有点想睡觉。”

她这般说着,指尖却冒出半透明的蛊丝,蛊丝随风而晃,似是装饰。

长渡一慌:“别别…睡,你…多多说…一说话话。”

竺叶被他这结结巴巴的声音逗得面上酒窝一露,想笑却又咳嗽起来,虚弱道:“小结巴,我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长渡也不清楚,他心下惶惶,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回话道:“别睡…睡,我我…带你去看大…夫夫。”

控蛊人是个女子,约莫也才十五六岁,她也没杀过人,这么年轻鲜活的一个生命,决不能死在他的面前。

长渡强运内功,身姿飘渺穿过林间。

竺叶神色莫名的盯着他束发用的红色发带,半响,抬起手,动作极为迟缓的碰到那根发带,而与此同时,指尖上的蛊丝消失殆尽。

她陷入了昏睡。

.

晨起,夜间的雾霭还没完全消散,视野里仍是片白茫,一扇门扉从内向外打开,着褐色短打的学徒捂着嘴打着哈欠,借着并不清晰的视线往外瞧去,只见从白雾中走出一抱着人的少年。

那少年面色急切,学徒赶忙站直,迎着他们便向医馆内走去。

许是时辰尚早,医馆内并无太多看病之人,胡子花白体型清瘦的大夫坐于堂前,见少女面色苍白、唇瓣发白,掀开眼帘,依旧毫无血色,又触其手脚冰凉,其脉为芤,恐为大出血之症,开一服剂量稍大的止血方,让学徒急忙熬之。

大夫问其病症,听其无外伤,见是一少女,凡医妇人,先须调经,猜想恐为月事崩漏之症。

大夫便让少年将女郎抱进里屋,忙唤来小女替其检查,一通忙活下来,确为崩漏之症,又赶忙开药方,让学徒熬药。

他让少年跟他来到堂中,面色带了严肃和审视:

“此女郎是你何人?”

长渡神色一滞,他下意识开口道:“我需…看管…好…她。”

大夫不明所以,但见两人容貌气质不凡,不像是平头百姓,倒像是江湖中人,是以,便跳过这段对话,又嘱托了不能碰冷水、保暖等一切事宜。

长渡听了半响,没听出竺叶为何会大出血,缓了缓,这才问道:“她为何…大大出血?”

大夫提笔写方,抽空瞥他一眼:“女子月事,有的来得迟,有的来得早。这女郎体内有瘀,月事应是头一次来,加之平时生活防护不当,此前浸泡冷水之故,便易腹痛难忍,面唇苍白,造成大出血之症。”

大夫便说便将药方递给长渡,嘱托道:“等女郎月事一过,将此药方磨成粉,制成丸状,早晚各一粒,需得七天,可保证下次月事不会大出血。”

长渡不知所措的接过此药方。

他虽说是蜀山长思峰上的大师兄,又因师傅常年醉醺醺的,自小便照顾了一峰的师弟,但也确然没有师妹,他并不知女子竟有月事一事,此事还让女子腹痛难耐,有生命垂危之象。

长渡便又问道:“若女子…月事…会让女郎行动不便、腹痛难耐…又有生命垂危…之象,能有一…方药,可保证…女郎不来…月事…但身体康健吗?”

大夫行医数十年,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头一次听到这理论,他一乐,笑得胡子一颤一颤:“你这小少年,倒是想法清奇,但难得有颗纯善之心啊。”

“不过,女子月事如天地有常,四时循环,正如《黄帝内经》而言,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是故,此为正常现象,并不为污秽,也不必过于忧虑。”

长渡幼时读过此书,他虽过目不忘,但年岁小,那时恐为囫囵吞枣,此时才终于明白“月事以时下”之意,他不禁然有些羞愧,便一行礼:“受受…教了。”

他其实还是不大明白。

若月事以时下,是为有子,那女郎这一生不是还未生子便开始提前感受生子之痛吗?

本朝女郎大多十五岁出嫁,那这样说的话,本朝女郎只有二七之前是为自己而活?

长渡不明所以,但他又观,许是过了辰时,医馆人满为患,便不再耽搁大夫时间,跟随小学徒进了里屋。

刚一进门,便嗅到浓重的药味,窗户紧闭,炉子内冒出白烟,蒸得整个屋子有些湿热,屋内仅有张木床、木桌和几个板凳。

昔日活蹦乱跳的控蛊人如今紧闭双眼面色苍白,那身靛青色衣袍被换成大袖衫襦,腰间搭了薄被,正合衣躺在木床之上。

而坐于控蛊人床前的女郎似是听到声响,扭头回望,随即起身,她似以为长渡和竺叶不是夫妻便是兄妹,放心的让长渡守在此处,并嘱托道,等一刻钟,再喂下碗活血药。

她说完此话,便转身去外间帮忙。

长渡便坐在凳上,他这时才发现,两人腕间的红线又不知何时没了踪迹,他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半响,慢半拍的碰了下腕骨,又触电般的收回手指。

一刻钟后,长渡接过学徒手中药碗,低头给竺叶喂药。

他试了下,没喂进去,眼见药汁洒落竺叶面颊上,他赶忙用帕子擦拭。

竺叶就是在此时苏醒的,她口中微苦,面颊黏黏,似有东西在她面上移动,她警觉的伸手捉住此物——理应是一个人的手。

手指温热,骨节分明。

竺叶瞬地睁开了眼睛。

炉内冒出股股白烟,辛苦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室内,烟雾朦胧中,竺叶见那少年道士耳尖微红,视线一移,瞥见自己正捉着那少年道士的手指。

竺叶一愣,自小被巫溪行灌输得“蜀山皆是忘恩负义之辈”,让她猛然甩开了长渡的手,可又想到他从墓中将她背出来一事,此时面对长渡,莫名有些别扭。

长渡手忙脚乱的将药碗放到桌面上,背过手,神情慌张:“醒了…吃药。对了,大夫说,你是…因…月事…之故。”

竺叶手腕绵软,但她硬撑着想要起身,长渡下意识的扶她,被她瞪了一眼,又赶忙后退一步。

竺叶半坐在木床上,她拿过药碗,有些嫌弃的瞥了眼黑漆漆的药,捏着鼻子将药灌了下去。

她刚想同长渡说些什么。

医女将门打开,她将药方递给长渡,言明此为治疗结巴的药方,但并不一定有用,因此并不收铜板。

她这才看向竺叶,声音温和的问竺叶现今可有不适之状?

竺叶细细感受一番,只说腹部有些疼痛,但没有了晕眩恶心之感。

医女闻言,便在竺叶合谷、三阴交部位扎了两针,她便说便收起针黹盒:“女郎许是头一回来月事,月事一月一来,三到七天都为正常。月事期间切忌不可碰触冷水。若女郎不会缝制月事带,我可教女郎如何缝制。”

青行镇曾在十几年前地动过,死亡人数不计其数,只说女子月事一事,多为母传女,可母已死,年岁稍小的女子便茫然失措,惶恐失措,更有甚者以为不洁,为此自杀。

地动一过,青行镇大多医女便在女郎因月事上门求医时,会讲明月事一事并教女郎如何缝制月事带。

医女说话沉稳,并不为此感到羞耻,边说着时,见竺叶茫然,边拿起绣花针和布料,在竺叶面前演示一番。

竺叶从未拿过绣花针这种东西,频频被扎住手指,她瞧见那少年道士竟站在原地,唇角似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气得猛然将布料放在桌子上,朝着长渡道:“笑什么笑?要不你来缝啊?”

就在此时,门口恰有学徒在喊医女,医女将手中的月事布放在桌上,视线看向长渡,对他道:“公子是女郎的夫婿,若公子不在意,替女郎缝制也可。”

竺叶一听此话,立马炸开:“什么啊,我俩相互嫌恶,他怎么可能是我夫婿?”

少年道士惊得后退一步,涨红着一张脸,频频摆手。

医女讪讪。

她道出此言,是因那少年抱着女郎前来求医时,两人腕前都戴着红线,红线紧密相连,刚开始甚至无法分离。

还是她父亲道出这女郎需一碗止血药,不然恐失血过多而死亡,那红线才分离。

她又见这少年和女郎模样南辕北辙,是以猜想两人许是夫妻关系,谁知,竟是想偏了,不由低声道歉。

两人连连摆手。

竺叶瞧见医女关上了门,又赶紧看向长渡:“你怎么还不出去?!”

长渡红着耳尖:“马上…上…出去。”

他说着便要打开门,却听身后传开控蛊人的声音。

“还有,”

长渡回首,玄色发带落到他的肩前,他面上的红意未散,清润的瞳孔透出些茫然。

只见半坐于床榻上的控蛊人黑黢黢的眼珠乱动,她又挣扎的起了下身,透过窗花散落在她面颊上的光斑随着这一动作而落在她的眼里。

她猛然垂下了头,苦恼的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铃铛声碰撞中,她的声音有些别扭,似乎很是不情愿。

“谢谢你了,小结巴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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