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德风古道上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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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邪生于人心。人心一日不定，妖邪便斩之不穷。
于此前提下，夏主事不忍见诸多儒生牺牲，提议使用神儒玄章去七情六欲，人类已无情无欲，妖邪无以为生只能消亡。然神儒玄章不分善恶敌我，如果使用，不仅邪魔受控连无辜百姓也会受之影响。
皇儒与夏主事因此争执，最后选择让众人投票决定用还是不用。但从选择权被交给多数人的那刻，夏戡玄便看见了自己失败的结局。
曲高和寡，道浅易从。
问纤纤受调令回德风古道本部时投票已经进行大半，她站在议堂前看着全然公开的票数，脑子想的却是她从前线撤回，谁有能完全替她顶上？若出现决策失误，受伤死去的人又该谁来承担？
思索间，一道陌生的身影出现她身侧。
“我的调令是前辈安排的？”问纤纤侧身，看向身旁玉儒无瑕。
“不，皇儒觉得你作为德风古道主事的预选不应游离于主脉要事之外，于是唤你来劝服主事。”问纤纤察觉今日的玉儒过于安静了些，与她从其他学弟学长那知晓的形象并不相同。但她没有探究的想法，只是上前为动用神儒玄章投了一票。
问纤纤的名字一经出现便获得了议堂附近所有儒生的瞩目。
新进的儒生不曾见过这名学姐，却也多次从师长口中得知她的名字。问纤纤无疑是德风古道当代最受瞩目的学子，可她却选择了和夏主事一样的决定。
不曾认识问纤纤者难免不服，更有鲁莽者上前质问：“问学姐是否是为讨好主事好继位，才如此投票！”
熟悉问纤纤的人无不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这个出头鸟，粉丝更要冲出来手撕这个污蔑他们学姐的家伙。可问纤纤更快，她一巴掌打在质问者脸上，继承于其父的金瞳冷然同那人对视：
“我于前线与妖邪酣战数月，救下百姓、同道者不计其数，你以何种身份来质问我？”
不等对方回答，问纤纤伸出一根手指，继续道：“这是其一。”
又是一巴掌。
“其二，我支持夏主事，于理，他于我有半师之恩，我在德风古道多受其照顾，我支持他正如子女爱戴自己的父母；于情，我于前线见妖魔生食婴孩、残杀百姓，同道为救无辜奋不顾身、英勇牺牲。我当去大肆歌颂死者的功德吗？”
她发问时，严厉的目光扫过周围众多儒生，无人敢与她对视。
“即是以身殉道者也有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他们的死去也有人为之哭泣、悔恨愤怒。既能为万人牺牲一人，为何不能为万万人牺牲万人。”
议堂一时沉寂，无人出声反驳。问纤纤没有多说，只是扫了眼面前羞红脸的学弟，留下一句“道不同可不相为谋，但道不同却恶意揣测他人”，语落，一声冷笑。
问纤纤当日便自请调回妖魔作乱的一线，如此以身作责的行为，让原本对这位传闻中的学姐不熟悉的新生都在知道这一消息后对其心悦诚服。
虽然神儒玄章最终未能启用，但问纤纤的投票并没有对她的声望造成动摇，反而更为她加了一层友爱同门的好名声。
夏戡玄从玉儒口中听闻后，轻叹：“吾不如她。”
“何事不如？”夏琰下意识追问，但对方没有给予回答。
何事不如？是在爱惜羽毛上，还是会自降身份与庸人据理力争？又或是她在做出选择后，就将接下来全都安排的谨慎……
这时的夏琰不明白，直到很久之后，面对请辞要去搞基层支教的徒弟，夏琰方才明了。
问纤纤的优点在于她的心思单一且纯粹。她选择纵有多方考虑，最终只遵从内心。她是一个能在他人议论下仍选择坚定自我的人。
但那时的夏戡玄已经看不到了。
与妖魔的争斗持续数年方才平息，问纤纤携一箱书册回归德风古道，经夏主事辗转，书册到皇儒手中。打开，每页都记着数个姓名，有平民百姓有游侠方士有儒生，有的名字后记了身份死因，有的名字后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遗言……
更多的只有问纤纤记下的一个名字。
这些都是妖祸中死去的人，有的为舍生取义、有的死得如同蝼蚁。鲜活的生命最终只化作纸片上几笔墨迹。
皇儒没有把书册公布，只是命人照抄一份交与夏戡玄后，将原本书册存放于先烈祠堂的角落。不曾想，悲剧由此而生。
夏戡玄最后一次召见问纤纤，只问了一个问题。
“当日议堂为何选择投票使用神儒玄章？吾想听实话。”
问纤纤沉吟片刻，开口：“夏前辈作为德风古道主事，若无一人支持，岂不是很丢面子。”
“果然是你会说出的话。”夏戡玄叹息。“吾之后，你便是新一任德风古道的主事。”
“前辈要离开德风古道吗？”问纤纤看向屏风后的影子。
“应该是……再也不会离开了。”夏戡玄垂眸，看着桌案上白纸黑字的名单，心下已有决断。“下去吧，之后众人便拜托你了。”
问纤纤看着阻碍视线的屏风，几番犹豫还是将拒绝的话语咽下喉咙，如常应了一声便退下。不想明日再见，已是永别。
人之生命本如蜉蝣短暂。
夏戡玄自尽，其子夏君斯扶灵携回南方本家。因战后重建时期，停棺三日参拜者寥寥无几，皇儒只余百忙中抽空遣一人来凭吊，问纤纤因此前来。
“下一任德风古道主事之位已经内定，你也算出师了。”夏琰守在灵堂在对刚走出的问纤纤如此说道。
“未曾入门，何来出师。”
夏琰抬头，同她对视。
“主事于我有半师之恩，我虽不知为何主事选择自尽，但沾着血的位置，纤纤不敢、也不愿接受。若玉儒尊驾不弃，请收我为徒，问纤纤自愿请辞随夏学长同往文风谷进学。”
“……这种选择无疑断绝你之前程。”夏琰审视般盯住少女的金瞳，仿佛要将她所有隐秘解剖于日光之下。
少女却无所隐瞒，与其坦然对望。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因一时之过定一生功过……我无法理解。”
问纤纤望向白色的灵堂，昔日人声鼎沸，怎至现在竟如此寥落。主事，现在这副场景也在你死前的预料中吗？
求名者，为名战战兢兢、不得其利；求利者，为利机关算尽、一步差错便满盘皆输；然愿为苍生大义献出己身者，尽己所能最终却籍籍无名。
这便是人世……
“我不想得到他人的答案，便只能自己亲自去追寻。或许会需要很长时间、走过很长的路，但问纤纤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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