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老太太看来,谢明乾就是个奸夫的样。

搀扶着她的李大娘也这么想。

长身玉立,九尺高的身量,信步款款。一张玉面透着晨曦般的少年气,紧实的小臂孔武有力。

有了这样的奸夫,许梅香自然顾不上她家傻儿子了。

旁边那个小白脸虽然文弱些,但七尺高的身量,令人仰视的清冷之姿,也如云中白鹤一般。

另外那个小姑娘才是最令人发指,公然插手官府之事,简直放肆。

“你说,你是不是偷汉子偷到官府去了!”洪老太太指着许梅香,恶狠狠道。

许梅香看了看自己身旁的两位大人,明白婆母是又开始使性子了,无奈却还低眉顺眼道:“婆母,我与这两位大人素不相识,您何必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呢?”

“难听?”洪老太太惨白的脸上挂着泪,“你们把我儿子都害死了!你还好意思说他不务正业,我都听见了!我告诉你,伺候我儿子是你该做的,你就该服侍他!”

“婆母,”许梅香焦急道,“洪盛他兴许还活着,现在还没确认他是死了,您何必忧心至此。”

“我儿子要么被你们害死了,要么被你们逼走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不回来!”洪老太太捶着膝盖,失声哀嚎,“就是你们害的,你们堂堂官府,叫一个女子来查案,怎么敢的?那可是要害死人的!”

她抄起桌上的茶盏,朝春二扔过去。

春二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在说自己,一下子慌了神,竟躲也不知道躲一下,茶盏重重砸在她锁骨上,一个踉跄。

胡碟轻轻从背后扶住她:“没事吧?”

春二失神捂住胸口,看见扶住自己的纤细长指如颤抖的竹节一般隐忍着收紧,道:“没、没事。”

胡碟扶住春二,望见谢明乾额上青筋暴起,剑柄指着洪老太太,怒声道:“我乃朝廷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战场上杀人如割草。春二这姑娘是我的侍卫,伤了她,我将尔等就地斩杀也不是问题!”

“你儿子游手好闲,醉了酒还要打人,我们尚且没追究他偷盗财物,他行径如此恶劣,死了也是活该,怎可轻飘飘几句话就用女子托赖!”

他说了胡碟心中没说出来的话,振聋发聩,她却只觉心中悲戚。

为何他能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番话呢?

是因为他皇天贵胄,手握权柄。

还是因为...他是个男子。

可是她不是已扮作男子了么,为何仍无法开口呢。

或许是因为她现下扮作屠户,少了几分底气吧。

许梅香听了谢明乾的话,胸膛猛烈起伏着,红了眼,可始终将泪水含在眼里,对洪老太太道:“婆母,你说的话,实在叫梅香难以忍受……”

李大娘一直闷声不吭,这会儿却像闻到什么腥臭味儿,实在忍不了似的,就差捏着鼻子,貌似斟酌地开口:“洪家媳妇,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婆母还真就没有冤枉你,你和那秀才的腌臜事,可是我亲眼瞧见的……”

许梅香声音微微颤抖:“我与哪个秀才不清不楚?李大娘你怎么血口喷人呢?”

李大娘别过脸,跟看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还能是哪个秀才,不就是那个流连烟柳之地的穷酸教书先生么,对了,他现在连教书都没人听了,你说你何必为了他害了自家男人,洪盛再不好,你们也是拜过了天地的夫妻啊。”

“半个多月前,我到你家找老太太,碰见你和那个秀才在门前拉拉扯扯,我瞧得真真的……”

许梅香受了天大的委屈,泣不成声:“他说与洪盛熟识,我却从未见过他,见洪盛不在家,便叫他改日再来,在你眼里就是荡/妇么……”

雨声转小,淅淅沥沥地打在瓦片上,屋内只听见许梅香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一道清冷的声音如溪流般,缓缓又清脆地响起。

“敢问李大娘,什么人算作是荡/妇?”

天色黑如墨,屋内彻底暗了下来,叫人瞧不清这声音的主人。

许梅香吸了吸鼻子,点起了蜡烛。

李大娘道:“哟,胡屠户,你虽是个使杀猪刀的,但我也看得出来,你肚子里恐怕有些墨水,也会念几句人之初啊,之乎者也的。”

“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书,”李大娘两手一摊,“你要问我什么是,什么不是,那真是问错人了。”

烛光映着胡碟的半边脸,她少见地提起嘴角,冷笑一声:“既不知所以然,为何说起这话来一点也不脸红。”

“李大娘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可圣贤书里确实是说得多,女子三从四德,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这点你还真没说错。”

她背起手,抬起脖颈望向屋顶,鹤鸣般长长地叹息一声:“本朝鼓励《女诫》,其实不是在书本上,而是在人心里,不必读什么书,女子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是《女诫》在宣言。”

“这么说来,李大娘张口就能用《女诫》一般的言语给别人定罪,也算是才比仲尼了。”

李大娘讪讪地笑,酸溜溜道:“你平日话都不多说一句,今日却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

“雨停了,我们要走了。”

胡碟走至门前,却转过头,脸上神情讳莫如深:“洪老太太,你儿子生死未明,我劝你,对许梅香好些,否则她一生气真把你儿子克得死无全尸了,那可说不准。”

洪老太太碰倒了桌上的杯子,碎裂的声响炸破,哆嗦道:“你……你们”

谢明乾安静看着胡碟此举,沉默抬脚跟了上去。

-

“可伤到了?”胡碟问。

几人回县衙一齐用了饭,因着春雨仍未归来,便在玄鉴堂围坐。

春二抱着许梅香悉心包给她的海棠糕,神色恹恹道:“自小习武,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自小习武还被个杵拐杖的老太太打着了?”

“就是。”谢明乾用一方雪白的绸缎擦拭着当关剑,有些戏谑道,“你和你哥哥春雨一样是专责千里传信的暗卫,身手敏捷,动作轻盈是你们的特长,怎会连个茶杯都躲不过?”

“我……”春二耷着眼皮瞟她们一眼,有些委屈道,“她说叫我去查案是要害死人的,我十几年都跟着将军,上阵杀敌也做得,什么叫我会害死人啊,没听过那么难听的话。”

胡碟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你管她呢,”谢明乾道,“不知道她发哪门子疯,疯言疯语无需放在心上。”

“是么……”春二靠在臂弯上,轻轻叹了口气。

“她倒不是针对你。”胡碟斟酌着开口,“大昭比起前朝,最怪异的点莫过于自开国皇帝起,便留下祖训不许女子做官。”

“那年永兴皇帝的高贵妃插手朝堂,还启用女官,刚巧遇上泰山山崩,百姓皆认为这是开国时的大师预言“红鸾星现,女昌,则天下大乱”应验了,请愿除掉高贵妃,尊祖制罢黜女官。”

“后来南都点了一把火,将高贵妃及女官、侍女一百余人活活烧死,烧了三天三夜,火光冲天,留下了黑夜也仿佛烈日当空的千古奇观。”

“一直以来人们坚信女子若插手男人的事,便会带来不幸,从那之后,便更加深信不疑了。”

一切谣言,都是从娘子军失权开始的,胡碟心里想,却未言说。

春二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悄悄问:“我从小住在山野,这故事从未听闻。真的是因为女子不祥么?”

胡碟轻轻嗤笑一声:“我自幼跟着一位坤道长大,她每日亲自给神像奉上贡品,也曾不见我们那座山倒塌呀。神仙最不喜脏污,都不曾疏远女子,故而女子怎会是不祥呢?”

她用骨节凸起的手腕撑住下巴,似望着久远的从前:“我告诉你一件趣事,你听听就行。大昭是个雨水滋润的地方,十年九涝,一下雨,山就容易垮。”

“都说沧海桑田,世上哪有恒久不变的事物?每年总有几座山要倒,就像每年总有些人寿终正寝,只是那年刚好倒的是泰山罢了。”

春二似懂非懂,晃着脑袋犯难地思索。

胡碟拍了拍她的肩:“总之,人心难测,人言可谓。张张嘴就能说出口的话却往往威力巨大,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陷进这些话里,信以为真。”

“这就像一个诅咒,”她幽幽道,“听进心里了,就完了。”

她一直认为“女昌,天下大乱”之类的话,笑看也就罢了,今日看来,相信的人还真不少。

春二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总之,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谁说你了?”

一道浑厚清亮的声音远远传入堂内,随风飘远。

春雨翻窗而入,跳到春二身旁:“怎么了?”

春二插着腰,明摆着不想讲原因,扮了个鬼脸:“不关你事!”

春雨随手拿起一块海棠糕塞进嘴里,含糊道:“那赌鬼的消息……我基本上了解了……”

他嘴里鼓鼓囊囊地,说话实在不利索,好容易才能听得清楚些:“我这次找到了个赌鬼的邻居,刚探亲回来,上次没见着,他了解得倒多啊。”

“说是赌鬼去年染上的赌,拿了家里好多东西去还赌债,有次邻居去借点酱油,刚巧碰见他们夫妇俩因为一个白玉盏吵得不可开交,据说那白玉盏是他妻子的陪嫁,价值连城,大师手作,普天之下只有一套,将她娘家的苏姓刻在了杯盏下方……”

白玉盏……

“什么……白玉盏?”谢明乾慌忙起身,衣角带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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