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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操场静静地消磨了整个午休，回来之后便是无言的整个下午。
云惊从未如此深入过林优树的少年时代。
五年的搭档时间，足以让云惊对林优树的脾性有着深刻的了解。云惊甚至可以自诩是全世界最了解林优树的人。但即便如此，云惊对林优树的过去仍知之甚少。
在成为猎鬼师之前，林优树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又和他人有着怎样的羁绊，云惊什么也不知道。
林优树不是一个会谈及过去的人，而云惊却也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现在，正是放学之时，云惊趁着没人施展了一个太阳第六法阵，使自己隐形，跟在放学的林优树身后。
少年踩着夕阳的光辉，走上回家的道路。清风拂过，枝头的蓝楹花便如蓝雪一般，洋洋洒洒地飘落满地，调皮地粘在少年的发丝里、肩头上。
渝市临江而建，林优树回家总要踏上这条滨江步道。
橙色的太阳快要沉入江面，余晖将江水照射得波光粼粼，犹如扑上一层金沙。偶有几只鸟涉江而过，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
周围都是放学归家的孩子和下班回家的成人——每人都有自己的归处，每人都有自己的家。
“优树？”男人略有迟疑地喊道。
林优树停下步子，转身，只见一名穿着片警制服的中年男人，正笑着挥手冲他打招呼。男人鬓角的头发斑白，笑起来眼角都是褶子，牙齿上还留有些烟垢，他的手里提着包装着小葱、空心菜等做饭食材的塑料袋。
“李叔叔。”林优树唤道，站在光影之中，等着李警官。
李警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优树身旁，“这段时间老加班，下班比较晚，都好久没跟你碰上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缓脚步并肩前行，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刻。
李警官望着涛涛江水，忽然开口：“看你长这么大，总会让我感觉，就算是我也还是能做到很重要的事情嘛。”
林优树回望，眼里是对成年人突然的感慨的疑惑。
“哈哈哈哈，这么优秀的优树，就算长大了也不会懂这样的感受吧。”李警官眯眼笑道，眼角都是日复一日的平凡工作留下的痕迹，“每天都在干很普通的工作……能说出来让人自豪的事情也没几件。但我只要一看见现在的优树，就会想起当年把走失的你带回家的时刻……能做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还是少年林优树尚且不懂成年人的心事。
李警官拍拍自己脑袋，哈哈笑了几声，“哎呀，你看我，果然是快退休的老头儿了，最近就老是喜欢回顾自己的职业生涯……不，我倒是没什么职业可言吧，只是普通地上班下班而已。”
“谢谢你。”林优树嘴角含着微不可见的浅笑，“当年把我带回家。”
“该做的该做的。”李警官笑得更欢，眼里都是对过往的回忆，“想起那天就觉得是上天的缘分。普通的下班路上，竟然有一个小孩站在无人的路口……一开始还把我吓一跳，以为是什么灵异事件呢，尤其优树你打小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放在当时，可真不像普通的小孩。问你从哪里来，你也不知道，只说是妈妈让你在这里等他。当时可把我急坏了，想这是哪家的小孩丢啦？带着你就回派出所……哎，你看我，一不留神就瞎扯这么多。听烦了吧？”
林优树摇摇头。
“当时可把你妈急坏了！你妈是真担心你！说实话，这么多年，我都一直没想明白，你呆那地方又不是你回家、上学的方向，你说你咋到那儿去的？还说什么你妈让你在那儿等他……”李警官忽然呆滞。
不，是整个世界都就此停滞！
——有什么不对？
诱导之声悄悄地来到林优树心底。
我真的是自己走失到那里的吗？为什么我会去那个地方？为什么我会说在那里等我妈……
……
记忆，修正。
林优树想，似乎没有什么不对。或许是李警官记错了细节吧。
就这一瞬，停滞的世界已恢复正常。
李警官摸着脑袋，问：“刚才，我们说哪儿来着？”
“你快退休了。”林优树道。
一老一小并肩走在金光灿灿的江水旁，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汇聚在一起，竟似只有一人的一道孤独残影。
隐身的云惊默默跟在旁边，听着两人的闲聊，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刚才的一段对话，明显让少年优树感觉现实和记忆有冲突之处，所以触发了记忆纂改机制。触发的问题是，林优树儿时失踪的真实原因。
刚才的三言两语，让云惊心里已有了些许猜测，现在，他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支持他的猜想。
滨江步道末尾，一旁是涛涛江水，一旁是荡漾芦苇。五月时节，芦苇刚刚展叶，还没有秋季那一片苇海的震撼感。
一丝淡淡的喜悦和满足悄然来到云惊的心底，挤入心间。
虽然无意窥探优树的过去……但如此惬意地和少年时代的优树走在同一片天空下，是云惊从未想过的惊喜。
穿出青涩的芦苇从，林优树和李警官告别，再拐几个弯，便来到了居民小区。气派的喷泉在门口迎客，精心修剪的绿树灌木随风摇曳。小区内是一排排低层洋房，每栋不过六七层高。
刚一进入小区，林优树便被叫住。他转头一看，是物业的王阿姨。
王阿姨有些胖，一看就是个泼辣的渝市女人。她从门卫室探出身子，笑眯眯地冲林优树道：“优树，最近身体怎么样啊？还磕着碰着吗？”
林优树摇摇头，“没了，谢谢关心。”
“那就好，本来还想着要不给你带几贴我家的跌打药膏呢。”王阿姨舒了口气，“你妈既然那么疼你，怎么也不多注意下你！”
林优树笑着摇头，“真没事，真的。”
“行行行，急着回家吃饭去是吧，快去。”
林优树在小区里径直找到自家楼栋，进了电梯，按了个顶楼六层，然后就像是撑不住一般，整个人靠在电梯壁上。
云惊吓得差点就伸手去扶，好在林优树突然开口：“妈妈……”这一声称呼里包含着云惊不能理解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每一次见她，心情如此复杂？”
“是期待……还是害怕……”
或许是内心再也藏不住包裹了这么多天的复杂情绪，小小的少年在狭小的电梯间里，将深藏许久的心事终于说出。
他迷茫地看着电梯底面，试图寻找内心的答案。但电梯又怎么可能给他答案呢？
云惊心里默默叹气，他的这位搭档，真是不管何时都将心事深深埋在心底……
“叮——”的声，六楼到了，电梯打开。
林优树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复杂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走出电梯。
他站在家门口，迟疑了会儿，终是伸手，按下了门铃。
屋后静悄悄地，就当一旁的云惊以为家里没人时，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然后门被打开了。
门后，是一名美丽纤细的黑发女子。作为林优树这个年纪的少年的母亲而言，女子委实有些过于年轻。女子和林优树的眉眼有三分相似，但更为相似的，是那冷傲的气质。在林优树身上，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在女子身上，那是一种盛气凌人的居高临下。
“回来了？”
“嗯。”林优树进屋，关上门，云惊赶紧挤进屋内。
关上门的瞬间，气氛变得格外可怖。暗流，开始浮现。
就像是潜伏已久的愤怒野兽终于找到了猎物一般，女人推了少年一把，将他狠狠推倒在门上，“我问你，你前段时间又跟门口那个姓王的说了什么？”她眼里所看着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仇人。
林优树身子紧紧绷在一起，“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连你也骗我——”
世界就此停滞。
下一刻，空气再次流动起来，女人露出笑容，“这个时候回来……晚饭吃了吧？妈妈在单位吃了饭才回来，就没做晚饭哦。”
这个笑容，如此怪异。就像是在人脸上，锚定了几个点，认定只要某个部位挪到了对应的点上，便是“温柔的笑容”，然后硬生生地让人脸展现出这样的表情。
尽管如此，林优树紧绷的身子却舒展开来，他点点头，“嗯，吃了。”
这对母子就像是忘记了方才的冲突一样。
女人回到沙发上，看起时尚杂志。林优树进了自己卧室，轻轻掩上门。然后他坐在书桌前，将书包里的书本、作业取出，以此为掩护，在草稿本上开始绘制月亮系列的法阵。
过了半晌，他从书包夹层取出一个三明治，拆开包装后，一边吃，一边继续绘制法阵。他从不停止对法阵的学习和探索，就像法阵是可以隔离他所有心情的乌托邦。
盘腿坐在房间角落的云惊，静静地看着那在台灯下伏案的小小少年的背影。
彷佛这样，就能跨越时空，触碰到那位搭档的过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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