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伽吠多……？”
放下手中的卢遮经，白芷拈了一枚莲蓉千层酥，那细碎的酥皮粘在柔软的樱唇之上，衬出几分嫣红俏丽。
“是，蒲伽吠多好比卢遮的神话集，读来趣味良多。”
素手斟茶，褐色清亮的大麦茶水面渐渐升起。
“奴婢初到景慈宫当差，第一件事便是学卢遮文字，好侍奉太后娘娘诵经祷告……”
“奇怪，不是有现成翻译过来的吗，又何苦学这怪异的西洲语？”
“回主子的话，原字原音终究是最好的。”
接过素白茶盏，少女啜饮一口，大麦茶的清香与莲蓉的甜腻交织一起，最为相配。
主仆二人正在凉亭里闲聊，却见沁平王妃屋里的丫鬟跑来传话，今日本无事，难得沁平王妃找秦安阳谈话。
廉妃的闺阁雅致大气，可偏偏有种暗沉的感觉。
上回王妃发脾气，那紫檀案上的八宝玉如意逃过一劫，只可惜了那一套青花瓷茶具，摔得粉碎，不知被拾掇了丢到哪里。
小巧的芙蓉绣鞋踏上光洁地板，少女拨开细密珠帘，窸窣轻响。
“雪师叔安好。”
“嗯。”
沁平王妃安静倚在窗边罗汉床上，捧茶品茗，那皓腕上的蚕丝玉镯修饰金丝花，与乐平大长公主腕上的一样。
她容颜端丽，又是廉家的女儿，气质自然不凡。
白芷常常在想，若是廉雪脾气再好一些，当真是一代名门闺秀，也不知廉家当年是怎么想的，竟将如此佳人许配给沁平王一介莽夫。
“欸，雪师叔，今日修过内功了？”
少女也不拘束，柔软石榴裙摆拂过红木床脚，兀自在罗汉床另一边坐下，只换得女人淡淡一瞥。
“……怪不得，气色也好了许多。”
杏眸瞧见她搁下的茶盏，白芷遂端起茶壶斟至七分满，一边又自顾自说着。
“这内功修行呀，重在坚持，还要一点悟性，我是学不来”
“好了好了，别唧唧呱呱的，一进门就说个不停。”
“嘻嘻，那我不说了，雪师叔说。”
少女嬉皮笑脸，廉雪嘴上嗔怪，却也并不生气。她伸手接过白芷奉上的茶盏，啜饮一口
“明日随我去燕国公府登门拜访，需得好好准备。”
“拜访燕国公府？”
白芷一愣，她不曾料到此事，可旋即镇静下来，抬眸对上廉雪打量的目光。
今日鎏金瑞兽香炉里点上了瑞脑香，香气馥郁，烟雾飘微。
“怎么，可是有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
“那就好”搁下手中茶盏，指尖抵上太阳穴，廉雪斜眸，玩味一笑，“我那哥哥心思最多，你可要处处小心，仔细别露了馅。”
女人口中的哥哥自然是燕国公廉训，廉雪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
“万一露馅呢？”
白芷不慌反笑，额心黄莺花钿可爱无比。
“一旦露馅，你怕是插翅难飞！”
少女笑得轻松，好似露不露馅她皆能安然无恙，廉雪蹙眉，莫名窝火。
“这个嘛，雪师叔有所不知，阿芷可是耗子变的”素手揽过茶白绣金繁花长袖，少女又笑盈盈为她添茶，“但凡这墙角有条缝，我定能钻出去。”
“少油嘴滑舌。”
“嘻嘻，阿芷在跟雪师叔讲笑话呢……”
这碧螺春茶色嫩绿，正是宫里赏赐的江南贡品，白芷不曾贪恋，早早就孝敬给了沁平王妃。
“阿芷一心报答扶还堂的养育之恩，断不会辜负师父师叔的期望。”
那话音铿锵有力，沁平王妃抬眸望去，少女一扫原先的嬉闹之色，肃然一揖。
“你倒是会说话。”
素白纱窗日光漫漫，廉妃挥了挥手，白芷看她面上流露倦色，遂起身告退。廉雪未曾应答，少女径自转身离去，她们二人向来如此，并不注重虚礼。
那一袭绣金丝锦簇花团石榴裙渐渐远了，沁平王妃默默瞧着，直到珠帘拨动，璀璨摇曳
“白芷。”
她蓦地唤她，少女定身回眸，倾髻间垂珍珠飞羽步摇琮琮。
“雪师叔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素纱红木窗下的沁平王妃，平静地坐在散漫日光之中，距离太远，白芷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
“你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竟能让廉城如此死心塌地护你周全？”
少女指节一僵，又缓缓舒展开来。
“雪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答反问，只听廉雪轻轻一嗤。
“我那侄儿同他父亲一样，皆是精于算计的”
“可他竟肯为了区区一个野女以身犯险，不惜得罪齐王元晃，这不是被情爱迷了眼，还有什么可能！”
白芷垂眸，羽睫轻颤。
那次永泰坊遇险实属失算，若非沁平王妃配合，秦府上下必然会察觉异样，所以廉雪知晓内情亦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为什么，为什么此时此刻……
脑海中都是他的模样。
“雪师叔，我看您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信情爱这种鬼话？”
触目皆是迷离光景，白芷不动声色掩盖过去，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不过师兄妹之义罢了，又不是谁都如雪师叔那般，会对同门动心”
“放肆！”
沁平王妃怒极拍案，白芷笑容不改，二人对峙，这雅致的厢房之中登时火药味极浓。
“雪师叔这么气作甚，师父乃是当今陛下的叔父、高贵的裕王殿下，沁平老王爷根本比不上他一根指头如此一想，廉妃娘娘有这样一位心上人倒也合情合理。”
那悠悠然落下的话语好似一桶冰水，顷刻浇灭了廉雪的怒火白芷瞧她神情由惊疑变为惊恐，笑意更深几分。
廉雪万万没有料到，她竟会知晓扶还堂之主的身份。
她懒得避讳什么“心上人”，可这些年元晟在江湖上隐姓埋名，苦心经营，就是为了如今的大计，怎么眼前这个丫头竟会知道……？
“师叔放心，阿芷的嘴特别严。”
她一眼看穿了女人的心思，丹蔻指尖点了点唇瓣，笑容莫名甜美而虚假。丝毫不顾窗下惊慌失措的廉雪，白芷微笑着推开厚重的雕花门扉
“况且，阿芷可是没有心的……”
“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不过是一出出供我观赏的好戏罢了。”
门扉开启的一刹那，明亮耀眼的日光倾泻下来，少女仰首，深深吸气。
淡淡弥漫至此的瑞脑香，与阳光下的草木气味交织融合，一点点沁入心脾。
“怪物。”
她听见了屋里蓦地响起的声音。
可是，那隐隐传来的恐惧与嫌恶，并不能扰她分毫。
天与地之间是茫茫的光，绣金丝锦簇花团石榴裙拂过翠绿的枝叶，绣鞋轻点，少女轻笑出声。
她分明笑着，眼神里的悲凉却无所隐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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