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像舅舅，这并不是奇怪的事。
白术不得不承认，若论容貌，元琅的确与父王有几分相似，可那般莫名疏离的气质却是迥然不同的。
父王好似太阳，他耀眼温暖的光芒，无声无息地感染着周围的一切。
元琅则如月亮，清冷，疏远，仿佛生来不与俗世为伍，却偏偏吸引目光。
“小白术，想知道薛公与我说了什么吗？”
“不想。”
夜中漫步，迎星辉月色，那般出乎意料的平静笼罩在二人身上，仿佛远了人间的所有喧嚣，只剩下静谧温和的世界。
少女察觉到了这似乎漫无目的的游荡，可她一时间又不知该归往何处。
宋国公薛兰死了。
一切分明都在计划之内，可偏偏生出遥遥无期的感受。
缓缓抬起素手，伸向那深邃辽阔的夜空，宽大斗篷的边缘与襦衣袖口顺势滑落，腕上冰绿蚕丝玉镯温润荧荧。
就像这天上烁烁寒星，可望而不可及。
“元琅，这世上真的存在神明吗？”
她忽地一问，男子看那只柔荑缓缓握紧放下，唇边漾开一抹温柔。
“当然存在。”
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多大意义，他本就是卢遮教的多布罗哲。
“那你所知晓的那些神明，会聆听世人的愿望吗……”
松开蜷曲的五指，白术垂眸，白皙娇嫩的掌心自然空无一物。
“小白术”
耳畔传来那人低沉温柔、恍若初雪消融的轻唤，只一刹那，少女回神，掌心沉沉温热，原是一方油纸整齐包裹的小饼。
“当然会聆听了，舍布里婆娑神也好，太上天神也罢”
“祂们的神识无处不在。”
白术抬首望去，那人优美清秀的凤眸宛如两弯新月，笑意融融。
“若祂们真会聆听，却放任这世间的纷乱争斗、生离死别，岂不是更为无情？”
她冷冷反问，那人笑容依旧。
“我一听就知道，小白术没有认真读过卢遮经。”
“我不读那些。”
“卢遮语果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傻瓜。”
“你……？”
白术恼怒一瞪，却触上元琅饶有兴味的眼神，才突然意识到似乎暴露了什么。
“卢遮语其实也不傻，至少还是乖乖学了卢遮语”
轻松接住少女猛地砸来的小饼，男子笑意愈浓，薄茧指腹覆上油纸，一层层耐心剥开。
“我听不懂，你还是闭嘴为好。”
她不再理他，脚下加快了步伐直往下个街口走去。
少女自认谨慎小心，可不知为何，总是莫名其妙着了那人的道。
“那就好好学着，我送你的那两张信纸特意用了古卢遮语写就，小白术一时半会是看不懂的。”
“那我不看了，今晚回去就烧掉。”
“你这孩子脾气真怪”
纵使白术脚步如飞，元琅还是稳稳地跟了上来。
“究竟随了谁的性子呢……舅舅，还是舅母？”
他霜白色的衣摆掠过暧昧夜色，环佩叮当，与她漆黑的斗篷格外相衬。
“元琅，我就不明白了”
那双厚底胡靴蓦地一顿，流光杏眸对上如水凤眸，目光冷冽。
“你与我很熟吗，与我父王母妃很熟吗？”
这话诚然是质问。
眼前男子口中的称呼竟越来越亲切，“小白术”也罢，“舅舅”“舅母”也罢，听得她分外不爽。
“当然很熟，我毕竟是含光二年生人”
孰料他莞尔一笑，露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弘国公一派素来与太子殿下交好，我母亲又是天家公主，常常带我出入东宫熟悉殿下和娘娘并不奇怪啊。”
“什么歪理，那时你才几岁？况且我生于初立二年”
少女正欲好好辩驳一番，却见那人递来一只晶莹通透的小饼，正是原先那个。
“都是自家人，熟不熟并不重要。”
他的嗓音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温和，不是妥协，更像是安抚，关键是那种并不在意的语调，轻易就让少女丧失了辩驳的兴趣。
“这又是什么？”
“喏，冰皮月饼，我亲手做的。”
小巧一只月饼静静躺在他掌心的油纸之上。
应是糯米粉制成的皮儿，还带有淡淡的糯米清香，迎着月色端详，隐隐瞧见内里馅料，做工如此精致，必定十分美味。
然而热衷美食如她，亦是脑中警铃大作。
去年末那杯“断子绝孙”的腊梅花茶仿佛还在肚里，如今又是一枚冰皮月饼，鬼知道里面掺了什么可怕东西。
“不尝尝么，我特意跟着晋宫的御厨学了许久……”
见她退缩警惕的模样，元琅清秀的眉眼间似乎漾起了一丝失落，可少女怎么看怎么违和，毕竟论演技她也是能与他切磋一下的。
“可是元琅，上回那朵腊梅花上的丹药，不也是你精心炼就的？”
“这回着实只想让小白术品尝一下，并无他意。”
她要是轻易信了这番话，她就真的是个傻瓜！
“若是小白术还不相信……”
他薄唇间好像溢出了一声叹息，很快又湮没在温柔的夜风里，只见那人就着油纸将月饼轻轻扳作两半又递了过来。
“那你取一半，我吃另外一半，保你心安。”
“可要是真的下毒，你有解药也不妨事。”
其实当他提到“晋宫御厨”之时，白术已然万分心动，她当然想尝尝当年晋宫的月饼是什么味道，可眼前的男子又让少女不得不防。
然而他径自取了一块，轻启薄唇，细细品尝。
“真可惜啊，小白术，殿下和娘娘曾经年年中秋都吃的月饼，你是没有口福了。”
银白月光倾洒在元琅俊秀立体的容颜之上，鼻梁高挺，羽睫优美，皆投下淡淡的影。
那半枚月饼很快就被他当着白芷的面美美吃完，男子又拈起剩下半块，孰料被少女一把夺去
“可恶！”
杏仁美目恼怒一瞪，却有说不出的娇憨风情，映入那人优美的凤眸之中，化为深沉的温情。
味蕾触上馅料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在这甘甜清香之中，她分明想见了童年的一个个中秋之夜，那时的父王母妃还在身旁，一轮圆月之下，盛在白玉盘中的冰皮豆沙月饼，枚枚晶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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