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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再想粉饰太平也是不可能的,以阿姊的性子将来恐怕也不会再嫁人生子,如果真在今天断了亲,那她百年之后岂不是要做个孤魂野鬼?
王兰芳粲然一笑,笔下不停:“便是不断了这亲,我也得不到王氏家族的半分庇佑。”
她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下纸张,眼眶有些发热,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王景和:“家族、祖坟,什么时候有过我们女子的容身之地?你觉得他好,是因为你是得利者。你享受着他们的庇护,被他们捧得高高的。可我呢?我的好弟弟啊,我在你们的脚下踩着呢,家族托举你向上的每一步都踩着我的血肉呢!”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行了,你跟她废什么话,一个败坏门风的东西!这亲断的好!”王仁成见自己的儿子还在和她多费口舌,当即把脸一虎,摆起了父亲的架子。
要他说,这个小畜生如今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再给家里带来什么收益,又是做那个营生的,想嫁也嫁不出去,说不得日后就要赖在家中,成为拖累,如今和儿正是求取功名的关键时刻,哪能再拖上这个累赘?要是祖宗保佑,日后踏入官场,有这么一个姐姐,岂不是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
反正如今他也不指望这个小畜生能服侍他养老,这亲啊,断的好!
想到这里,王仁成心里舒坦了许多,他眨巴着一双眼睛,语气中满是期待:“王爷、诸位贵人。既然这断亲书已经签了,接下来是不是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他这副迫不及待想要溜之大吉的模样把宋君谦气笑了。
“呵,其他的确实没什么事了。只一点,当初你们将她卖掉的银子要还给她!”
“什么?不行啊,王爷,这不行啊!我把她拉扯到了十五岁,那银子是我该得的。寻常人家把闺女拉扯大了,还能得一笔彩礼钱呢,以后我又指望不上她在床前服侍,这钱就当是她给的养老钱了!”
“你也好意思提别人!”听到这儿,其他人还没说话,林文辛先忍不住了,她眉毛一竖,冷啐了一口:“寻常父母可不会畜生到将女儿推入火坑!”
她看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的王兰芳,轻轻摇了摇头,转而起身走到王景和的面前:“当年你年幼无知也好,装聋作哑也罢。如今你已经进学多年,想必已经明理知义。你说,这银子该不该还?”
“贵人……”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林文辛冷着脸呵斥了一声想要说话的王仁成,依旧死死地盯着王景和:“这么些年,你的吃穿用度、笔墨束脩花的都是你姐姐的卖身钱!你趴在她的身上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如今她好不容易脱离魔窟,你也长大成人,担得起家中的重任。王景和,你说,这钱该不该还!”
“该,该,该还的!”王景和一开始面上还有犹疑,甚至还带着几分痛苦。可听着林文辛说的话,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坚定,终于斩钉截铁地一点头:“我也不知道当年具体有多少银子,但我家中尚有纹银八十余两,我现在就回家取来!”
“不可,和儿,不可,那是全家留给你考试的钱啊!不可啊!”王仁成这下也顾不上其他了,他直接膝行到王景和的面前,拦住他,拼命的摇头,声泪俱下。
王景和眼中泪光一闪,反而笑了出来:“父亲,我曾自得于学习刻苦,受师长看重,童生试一次就过,考秀才也是胸有成竹。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成才之前先要学习做人,我对亲生姊妹的困苦视而不见,堂而皇之地趴在她身上吸血。更是对家族数十年的恶行视作寻常,如此品性,怎堪求取功名?”
“父亲。”他双手被缚,却仍然挣扎着给王仁成磕了一个头:“我已决意,从今往后断了求学之路,只在家中耕种田地、伺奉双亲。日后成家生子,也会定下家训,子孙后辈皆要脚踏实地、本分做人,从此后只读书明理,不可妄求功名。”
王仁成听傻了,整个人像是被当头一棒,耳边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了一点神志:“你在胡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我和你母亲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就盼着你成才,咱们家家底薄,田地都算不上肥沃,我们一年四季,从早到晚泡在田地里,就为了多打点粮食,换点银子供你读书啊!我和你母亲挣命一样的干活,从来舍不得花销半分,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就为了给你攒束脩攒学费,你怎么能不考了,你怎么能不考了啊!”
“父亲……”王景和看着嚎啕大哭的父亲心里也是发酸,无论他对阿姐有多无情,但是对自己确实是上心的,自己的这个决定等于是打碎了他多年的期望。可想着在魔窟里煎熬这么多年的阿姐,还有庄子上那么多的姑娘们,他只觉得无言以对。
往常见其他人都是这样,便也哄骗自己将眼睛蒙了起来,如今将这一切摊在阳光下,他再也无法掩耳盗铃了。
王景和抬头看了看一直用手掩面的山长与夫子,忽而轻笑了一声,低头深深一礼。
“不、不、不可以!”这一幕再次刺激到了王仁成,他声音发颤,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儿啊,你是不是嫌那笔钱拿着烫手,我们还给她,我们还给她还不成吗,我们连本带利的还给她……你不能这样啊!”
可无论他怎么哭嚎,王景文和是笑着看向他摇头,不肯给一句准话。
终于,他绝望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联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含辛茹苦、这些年的起早贪黑,为了攒银子,身子累垮了都舍不得休息片刻,俭省到了骨子里,结果就换来这么一个下场,他没忍住耸着肩,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了片刻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气,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力气,忽而直起身扑向王景和,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口里呜呜作声:“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
这一下是下了死口,王景和的面颊登时就流满了鲜血。
宋君谦显然也被这场景惊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挥手让衙役分开了两人。王仁成被人拉扯着都不肯松口,王景和疼得直抽冷气,身子都在发抖也还是一声不吭。好容易将两人分开后,才发现他的左耳几乎被全部咬掉,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粘连着,整个人都像是从血里拉出来的。
这副血刺呼啦的模样,看得众人都有些皱眉。宋君谦想了想,觉得王兰芳和这一家的事基本也都理清了,加之王景和最后说的几句话还算有点人味儿,索性一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裹伤了。
王兰芳了却了心事,很是小心的将那纸断亲书收好贴身包管,对着宋君谦和公堂上的诸位大人跪地一礼,掩去心中的复杂,告了声退后就离开了公堂。
她身子瘦弱,可是围观的百姓却不自觉的为她退开一条路。当着公堂众人的面,他们不敢说什么,可是眼神中的鄙夷、不赞同却如有实质。好在如今她也不惧这些,只是轻轻一哂,便沿着众人避开的道,施施然离开了。
宋君谦在公堂内将百姓们的举止看在眼中,没忍住和林文辛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摇头。
可问询还要继续,两人也只好暂且掩下心中的焦躁,收敛心神,重又打起精神。
王兰芳走了三四百步就停下不走了,她在等。
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衙役将王仁成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王仁成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目光发直。嘴里喃喃自语,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唇边还带着血迹,俨然有些痴了。王兰芳就这样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子,凑在他的耳边:“我不知道王景和所说的是真话,还是为了哄骗各位贵人的,但我知道,按照大炎律法,身有残疾者,不能参加科举。”
“我的好父亲,这下子,你是真的毁了他,彻底断了他的青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