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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话
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她
让我们相遇啊
上天啊
她最近是否不再失眠啦
愿世间温情化作一缕风
代替我拥抱她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
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阿拉斯加海湾》
那些半梦半醒的时刻，那些痛苦难熬的深夜。
顾清淮能清晰感知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每一秒都有更为清晰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开始频繁梦见过去，梦见妈妈。
她的面色苍白，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闭上的眼睛有泪。
“你有钱吗？没有钱人家不给你治病的。”
裴婉卿笑着揉他脑袋：“谁说你没有爸爸了？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们回家。”
那个时候，妈妈尚且没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笑起来眼睛温柔又明亮。
他站在走过无数次的那条山路上，看单薄的少年背着病重的母亲。
可当那年幼孩童经过自己身边走进屋子，顾清淮看见裴婉卿长久静默下来。
“读了警校，七年禁毒学，毕业后入警，在禁毒支队。”
顾清淮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紧紧攥起，抬眼去看床上那道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影：“顾清淮，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不准哭，走出大山，不要回来。”
苍白日光从木头缝隙仁慈地散进几缕，照着上下翻飞的细微浮沉。
那在枪林弹雨一线冲锋陷阵的缉毒警察，此刻不过是个失去妈妈太久的小男孩。
病床上的母亲白血病晚期，开始不间断地呕血咳血。
妈妈去世后，似乎是不想让他担心，一次都没有让他梦见她。
她的眼睛看向茫茫大山，似乎在等什么，却总也等不到。
深山之中的木头房子，往外看去满目皆翠群山绵延，山路尽头不知在何处。
“顾清淮，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听见声音，他蓦地抬眼往山下看去，眼圈慢慢红了。
他看着那奄奄一息的人，喉咙发紧，轻声开口：“妈，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顾清淮站在房子中间，空气里都是腐败的味道，入目之处一片破败，儿时妈妈亲手帮他做的木头书桌已经坍塌腐朽，上面搭着他没写完的半张试卷。
“你一个小孩子，你去不了的，快带着你妈妈回家吧！”
白血病晚期，是白血病晚期。
顾清淮一身警服，警衬领口弯折出锋利的弧度，领花肩章无一不严肃，六位数字的警号熠熠生辉，折射着屋子里的唯一一点光亮。
他一身警服冷淡肃穆，坐在老家门口的石板凳上，怀里是那只尚未老死的猫咪。
从山下走来的妈妈背上是筐子，盛着和他一起采摘的清明草。
妈妈：“当警察吧，妈妈喜欢警察。”
“可是妈妈，我可能快要死了。”
二十五岁的顾清淮，在梦里终于得偿所愿，站到没有机会看他长大的母亲面前。
此时在梦里，顾清淮站在母亲面前，终于可以像个有所倚仗的孩子，说出所有恐惧。
顾清淮想说妈妈不要走，想告诉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不要害怕，可当他走近，一切倏然消失。
耳边有咳血的声音，痛苦、嘶哑、奄奄一息，他快步走进屋子里。
“不要去治了，去了人家大医院也不会收了……”
十二岁的自己显然已经被吓到，眼睛通红却不敢哭：“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妈妈……”
顾清淮坐在石凳上，怔怔看着母亲方向。
“死后，可以见到您吗。”
单薄少年衣衫洗得发白发旧，手背无措抹过眼睛：“那你怎么办？”
“好孩子，留着钱，不要乱花，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被艾滋病毒贩的针扎，他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
裴婉卿转过头，可就在这一秒，眼前一切陡然消失。
男孩没说话，垂着头，小声问：“当警察就可以把坏人都抓起来吗？可以把说我没有爸爸的小朋友都抓起来吗？”
身侧男孩五六岁的样子，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他终究是没有忍住，走过去，声音干涩而沙哑，喊了一声“妈妈”。
裴婉卿脸上全是泪，手很轻很轻落在他的脑袋上，是她不曾变过的温柔语调：“妈妈会一直看着你。”
即使是在梦里，顾清淮也清醒知道这是梦，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想要再看看妈妈。
少年人骨骼初成，肩背尚且单薄，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无数次险些滑倒，像海上被狂风快要掀翻的小船。
顾清淮伸手去扶，指尖似乎透明，碰到一片虚无，却无意间对上少年强忍眼泪的眼睛。
“顾清淮，给妈妈唱首歌吧。”
“唱什么歌。”
“就便衣警察那首。”
少年哽咽着开口，每一次发出声音，酸涩便深重一分，他忍眼泪忍到眼睛通红。
他听到母亲柔声说：“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等了你一辈子。”
话音刚落，母亲搭在他肩上的手永永远远垂下来。
暴雨雷鸣，全世界轰然倒塌，他低声喃喃：“妈，我还没唱完呢……”
顾清淮深深看着少年背上永远闭上眼睛的母亲。
他看见天色转换太阳东升西落，看见朗月悬挂山巅从月牙变圆再变回月牙，看见枯枝抽出嫩芽北风一来又变回枯枝。
他看见走向学校的自己，书包里再也没有母亲准备的饭菜。
他跟着衣衫单薄的少年被风吹透衬衫，又回到那所贫困山区学校。
赵晚秋站在讲台宣读成绩：“顾清淮，全校第一，继续保持！”
少年把成绩单塞回书包。
以后，妈妈再来开家长会，就是全校第一的妈妈，没有人会再说那个女人未婚生子造的什么孽。
少年风一样跑回家，山路怎么如此长，他跑得更快。
顾清淮想说，不要跑了，你的妈妈已经去世。
可他垂下眼睫，终究没有说出口。
夕阳漫天，那矮旧的木头房子被染得金灿灿，在绿树掩映中温馨又暖。
妈妈晒干的腊肉挂在那，和红色的辣椒一起，妈妈洗过的他的蓝白校服迎风招展。
“妈……”
屋子里，还有母亲走前没吃完的半块点心。
她的针线盒、她的梳子、她没来得及给他织完的半件毛衣，整整齐齐放在窗边。
就好像她只是短暂出门，回家的时候，还会给他带一纸袋糖炒栗子。
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抽离。
妈妈的所有东西都在，只有妈妈，变成后山的一座冰冷石碑。
少年深吸口气，强装镇定，不敢哭。因为妈妈说过会一直看着他。
他炒菜、做饭，端出来放在小石桌，摆上两副碗筷。
他看着妈妈做好的腊肉，大口大口吃饭，眼泪大颗大颗砸进碗里，和米饭一起咽下去。
顾清淮在他对面坐下来。
二十五岁的顾清淮对面，是十二岁刚刚失去母亲的顾清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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