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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熙凤正在王夫人房里说话,薛家母女进来,彼此厮见过,王熙凤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我这里正说要过去给姑妈贺喜呢,可巧姑妈就来了!”薛姨妈笑道:“不过是纳妾罢了,又不是正经娶妻,怎么当得起,没的折了她的福。等到蟠儿娶媳妇的时候,必是要请你喝喜酒的。”王熙凤笑道:“薛大哥哥的喜酒,自然是要喝的。只求姑妈别嫌我馋,专挑好东西吃。”王夫人也说道:“虽说是妾,到底也有个人伏侍劝谏着,你也少操些心。”薛姨妈点头道:“可不是呢。我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为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故此摆了几桌酒,请了请家里的伙计们,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也不指望别的,只要能收收蟠儿的心,别跟没笼头的马似的,成日家在外头惹祸,也就够了。”说罢,想起薛蟠素日行为,不免叹气。

王熙凤忙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跟姑妈商议。因为娘娘省亲,老爷们预备拆了撷芳园,连同东边一带下人房舍,修盖省亲别院。如此一来,梨香院过来的夹道少不得要封了,姑妈和宝妹妹来往未免不便宜。东北上有一处淡静斋,是当初老太爷住过的,屋子倒也宽敞,院子外头有个通街的门,出去就是两府中间的小巷子。我前儿已经打发人收拾过了,姑妈得了闲儿过去瞧瞧,若是还中意,择个黄道吉日搬过来,咱们娘儿们往来也便宜些。”薛姨妈正想着梨香院与王夫人上房被省亲别院阻隔,往来不方便,听了这话,忙说道:“我这会子倒是便宜,只怕你没空。”王熙凤笑道:“可巧我忙了这一日,正想着四处走动走动,不如我陪着姑妈过去。”

说着,带着薛家母女出了王夫人上房,走不多远,便到了一处幽静院落。只见三间正房亦颇轩峻,两边又有耳房、厢房十余间,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窗上的玻璃擦得透亮。进了两层角门,直走到第三进院落,迎面只见一块巨石,高约丈余,当中最窄处仅有尺宽,瘦而不伧,风骨毕现,石上满是皱裥,如刀劈斧削,纹理则如波光水影一般,层层而起,一脉至顶,石下底座上刻着“妙云峰”三个大字。薛宝钗见了,连声赞道:“好石!好石!”

薛姨妈已经走到石阶上,回头说道:“你不快些过来,在那里看什么?”薛宝钗笑道:“米元章论石,曰瘦,曰皱,曰漏,曰透,我瞧着这‘妙云峰’四者皆有,以皱见长,实在是难得的奇石,不免多看两眼。”王熙凤笑道:“自从老太爷去了,这院子再没人住过,平日也少有人来,都忘了还有这么大个石头,不想今儿投了妹妹的缘。日后妹妹搬了过来,成天看着它,只怕看烦了的日子也有呢!”薛宝钗正色道:“这如何使得。才说要修园子接娘娘省亲,这样的奇石正该放在省亲别院里头,给娘娘赏鉴才是。”王熙凤道:“既这么着,我明儿就打发人过来,将这石头搬了出去。”说着,又问薛姨妈道:“姑妈看着这院子可住得?”薛姨妈笑道:“这里自然是好的,多谢你费心。”薛宝钗笑道:“既然妈喜欢,咱们回去就收拾了东西搬过来可好?”薛姨妈心下犹豫,看了薛宝钗的眼色,忙笑道:“既这么着,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等你搬了石头出去,我们那边也收拾妥当了,正好搬过来。”王熙凤笑道:“搬了这石头,我打发人给姑妈送信儿。”说着一起出了淡静斋,岔口别过,王熙凤自往王夫人上房回话去了。

回到梨香院,薛姨妈打发了众人,问薛宝钗道:“我的儿,搬家择日都是有讲究的,常言‘冬不搬,腊不移’,又说‘月头不打灶,月尾不搬家’,眼下正是冬天,又是十一月底,你怎么想着这会子搬呢?”薛宝钗笑道:“娘娘省亲是姨妈家的大事,跟这个比起来,别的都要靠后。前儿听见姨妈说,周娘娘家里已经动工修盖省亲别院了,想必老爷们不甘落后,不耐烦等到来年。东大院住着的下人,都得赶着腊月里搬出去。老太太这会子忙忙的把淡静斋收拾出来,就是想着咱们年前搬了进去,那些下人们才不敢抱怨什么。”薛姨妈冷笑道:“好端端的,攀扯周家做什么?人家早就想着要起个新园子,头三个月就跟咱们定了木头。碰巧赶上省亲,地是现成的,工匠也是现成的,木头砖瓦都是现成的,不过是重新画个图样子耽搁几天罢了。这里什么都不曾预备,如何占人家的先?”薛宝钗道:“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儿,不与咱们相干。咱们既在人家家里住着,只好‘客随主便’,若不然,这里可住不得了。”薛姨妈叹道:“我的儿,你哥哥但凡是个能立得起来的,咱们也不必在这里周旋,说到底还是委屈了你。”薛宝钗沉默片刻,笑道:“我这会子担忧的是另一桩事情,回头妈好好嘱咐哥哥一声。”薛姨妈道:“你哥哥那性子,在我跟前应承得倒好,出了门就忘在脑后,人家给几句好话,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这回不知要被哄去多少。”薛宝钗劝了一回,这才打发众人将梨香院里的东西尽数收拾了,预备乔迁。

次日王熙凤果然打发人来说淡静斋的妙云峰已经移走,薛姨妈便指挥众人搬了过去。外面一进上房做了薛蟠的书房,两个才总角的小厮在厢房里住了;中间一进上房乃是薛蟠的卧房,香菱带着小丫鬟臻儿住在厢房;薛姨妈母女住在里面的上房。又从别处移来两棵杏树,种在内院,树根下埋着装冷香丸的旧磁坛。诸事完毕,薛姨妈置办了几桌酒席,在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这才过来请贾母。贾母喜道:“姨太太乔迁,自然该去贺喜。”带着邢、王两夫人并李纨、王熙凤、贾迎春姐妹和贾宝玉一齐往淡静斋来。

进了后院堂屋,几个大火盆烧得旺旺的炭火,虽敞着门,屋里仍旧温暖如春。贾母与薛姨妈坐在上首;东边两桌,邢夫人和王夫人,李纨和王熙凤;西边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坐了一桌,贾宝玉和薛宝钗坐在下首。李纨和王熙凤皆不敢坐,只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两桌上伺候。贾母笑道:“今儿姨太太做东,你们只管受用,不用过来立规矩了。”两人这才告了罪坐了。丫鬟婆子摆上酒菜,又有婆子依着薛宝钗的吩咐,抬了一桌席面给院门外东角门上当班儿的婆子们,说“日后从这里出入,少不得劳动大家”等语。

吃了饭点戏,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点过了,薛姨妈又让李纨、王熙凤和贾迎春姐妹,众人再三推辞,到底让薛姨妈先点过,这才依次点了。及至贾宝玉,见薛宝钗还不曾点过,哪里肯僭越女儿的次序,将戏单交与薛宝钗先点。薛宝钗再三推辞不过,依着贾母往日素喜者,点了一出热闹戏文,又将戏单递给贾宝玉。正要看他点了什么,忽听贾探春说道:“宝姐姐,咱们明儿往园子里赏梅花可好?”薛宝钗忙回头答话。

贾宝玉正牵挂着秦钟,心中怅然如有所失,哪有看戏的心思,也不看戏单,随手点了一出。丫鬟见众人俱已点过,忙出去打发伶人扮演起来。不多时就有生旦净末上台唱了起来,屋里众人听得清清楚楚,透过大玻璃窗,身段形容看得明明白白。一出出唱过,都是些吉祥热闹戏文,或者高中金榜,或者封侯拜相,或者安康长寿,或者合家团圆。十来出戏演罢,贾母说道:“这一出该是宝丫头点的了。”薛宝钗笑道:“我点的才唱过了,倒是宝兄弟的一出还不曾唱过。”

正说着,一个外角上了台,先念了四句诗道:“世受君恩统禁军,天颜喜怒得先闻。太平武备皆无用,谁料狂胡起战尘。”贾母心下犹疑,暗忖道:“这不是《梧桐雨》么?”一时外角念罢,正末、旦角带着众人登台唱了起来,果然是《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一时戏台上唱到六军不发,杀了杨国忠,高力士捧着旦角的衣裳上来说道:“娘娘已赐死了,六军进来看视。”贾母便有些意兴阑珊,直往贾宝玉那里看去。贾宝玉心里想着秦钟的病也不知怎样了,也不看戏,只在那里呆坐。

又听那扮作唐玄宗的正末唱道:“恨无情卷地狂风刮,可怎生偏吹落我御苑名花!想他魂断天涯,作几缕儿彩霞。天那!一个汉明妃远把单于嫁,止不过泣西风泪湿胡笳。几曾见六军厮践踏,将一个尸首卧黄沙?”贾母心下越发不乐,戏罢,起身告辞,带着众人回到上房。才进了屋子,便有人来回说:“琏二爷打发昭儿回来了,正在二门外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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