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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因后果，魏峥自是再清楚不过。
然，他又为何要告知魏宁呢？
魏峥罕见地笑道：“魏宁，比之眼下的你，我更喜欢当日后山，对我避之不及的你。”
至少清净不是？
魏宁异常诧异，狐疑打量他，半晌犹疑道：“魏大人，民女从未对大人避之不及。”
魏峥扫视她一眼，不应声了，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魏宁有些为难魏峥的油盐不进，锲而不舍道：“无论大人对魏宁有何微词，民女皆心甘情愿领受，若大人有意指出，民女当竭力扭转自身习性。然除却魏宁外，生活在平昌坊威逼下的妇孺幼童，她们何其无辜，民女自认无耻，咄咄相逼，恳求大人舍下一丝同情。”
原本垂首的魏峥骤然抬眼。
魏宁说不准他眼底的情绪，陈潭幽冷的目光闯入她眼底，似寒冰骤入春水，她手心霎时出了一手冷汗。
实在无法忍受两人间如此压抑的气氛，她干笑道：“含凝身份可是有疑？”
“那半卷账册出现在含凝身上，可是大人有计？民女不管不顾丢下她，可是会干扰大人计划？”
这一招不要脸又缺德，涉嫌强买强卖又以道义逼迫，行径卑鄙，可她必须走这一步。同时，她亦不确定，用在魏峥身上是否有效，同魏峥先前所言不全相同的是，魏宁所认，他此人善心未泯，可为人冷漠阴沉，太过反复无常，易翻脸不认。
擅自请求他援手，险而又险，易引火烧身。
在此事上，魏宁切身体会，心有戚戚。
魏峥用沉冷视线挑剔地打量她，平道：“如此害怕？还与我合作，当我手下棋子。含凝身份，你那张脸，可不是随便一人能张个一模一样的。”
“你今日舍命赴鸿门宴，确是未曾料到。”
魏宁下意识摩梭下颌，嘴硬反驳道：“民女并不害怕，只怕功亏一篑。”
她未问出口的是，一张同她肖像的脸能有何用处？岂不是多此一举？魏宁虽想问，亦知魏峥定然不会回应，干脆压下不说。
“那你抖什么？”
魏宁语气幽幽：“回大人，天寒地冻，衣襟单薄，民女冷啊！”
魏峥下意识，张口接道：“今日我多穿了……”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徒留二人面面相觑，呆滞表情下皆掩藏着对方过于熟稔，所引起的惊涛骇浪。
魏峥如梦初醒，骤然起身，夺门而出。
魏宁一时愣在原地，怔怔看魏峥落荒而逃，心底慢吞吞翻涌起无尽的思念，不可遏制，宛若荒原无穷尽的蔓草，一下缠绕上尘封的记忆。
如洪流的往昔席卷而至。
年少的微宁发过同喜共悲，冷暖与共的誓愿，骄矜不疲地管束冬日轻衣薄衫的夫君。惯常使得伎俩，便是缠扰不休，俯在夫君耳畔，用着幽幽然的语气，道“天寒地冻，衣衫单薄，身不能抗寒”云云，含沙射影。
天长地久，此话一出，鹤春便知她在催他天寒加衣。
如今，魏峥怎得这个反应？
魏宁攥紧指节，又强迫自己竭力放松，仿佛这样头脑中某些荒诞不经的想法，能同蜷掌张开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她好像孑然一身走得久了，蜿蜒长道路之上，恍然触碰到一个，以为夫君魂灵。
魏宁睫翳慢慢垂下，遮住眸底清浅幽光。
“魏娘子？”
魏宁正出神端凝掌心，痴痴描摹其上斑驳细碎的纹路。听到叮咛一声脆响，环佩轻击，铃音铎铎，一袭墨蓝长裙爬上视线，风情妩媚，眼角眉梢皆结着寒霜。
望着她的眼瞳中空无一物。
魏宁觉得她气质有些令她心惊，谨慎道：“民女正是，大人您是？”
来人道：“束湘，锦衣卫。”
她腰间并未配刀，手上拿了件衣袍，除却款式旧些，其余皆崭新，样式更是华丽无匹，上好的绸缎和锦绣织就，其上坠珍珠云母无数。
远远望去，氤氲生辉，宛若深海遗珠。
束湘却不屑一顾，道：“魏娘子将就穿吧！”说着将衣衫置于魏宁手侧，一同还有件稍显破旧的雾蓝外袍，并墨色大氅，大氅下有长靴一双。
魏宁脸色有些犹豫，并未接来。
她低声道：“大人见谅，民女冒昧一问，这衣衫可是您的？”
束湘黛眉轻蹙，不知魏宁所想，以为她要挑剔：“锦衣卫女子只我一人，你不愿拾人旧衣……”
魏宁轻轻截断她话头，凝望着那件衣衫，眼神有些凄婉的哀伤：“并非，大人见谅。民女早些年偶听夫君提及，上京七夕热闹非凡，锦绣阁更是订单如云。”
“这订单与往日不同，皆年轻男子为心爱人所求，仅此一件。”
“虽衣衫轻，可情谊珍重，民女不可逾矩，望大人见谅。”
束湘缄默，妩媚清冷的眼底有暗流轻轻涌动。
魏宁见她没甚反应，她虽遗憾未曾来得及收到鹤春的这份心意，也不允自身不管不顾糟蹋他人心血，她只道：“多谢大人体恤，民女只要外袍鞋履，外加这件大氅足矣。”
“多谢大人。”
束湘颔首，抄起衣衫转身出门，留下一句：“我在门外等你。”
待魏宁收拾妥当，推门却并未见束湘，反是陆压等在门首，靛青袍服垂落，发丝沾着些微水迹，服服帖帖垂在肩头。
一见魏宁正身道：“魏娘子。”
“陆大人，午安。”
陆压拂落袍服上水痕，温言：“魏娘子客气，请随我来。”
锦衣狱甬道乃砖石所砌，阴暗中滋生的幽冷和长年累月积攒的血气藏在每个拐角暗缝内，窗外风雪翻飞，惨白苍茫。其内火光跃动，在湿漉漉的墙面上留下斑驳不一的痕迹。
魏宁放轻脚步，嗓音又低又轻：“陆大人，可否容民女多嘴一问，陆大人要带民女去往何处？”
陆压脚下一顿，略侧首，语气意味不明：“魏娘子心怀苍生，念着平昌坊百余位受害者，大人既应了你的要求，倘一事不为，免不了又被你道一句‘出尔反尔’”。
魏宁听出他话中不待见和郁闷的意味，心中自知他缘何如此。毕竟陆压实为魏峥亲信，她以个人狭义相逼，不待见她再正常不过。
再者，只是态度上疏冷些，魏宁不在意。
“魏娘子想必很是好奇含凝身份。”陆压头也不回，墨发在橙红色的烛火下染上一层暖色，他语气称得上寡淡：“她同那些赌徒，你所鄙夷的赌徒，一脉相承的愚蠢。”
“贪名图利，皆赌一个可能，哪怕可能粉身碎骨，而非一飞冲天。”
魏宁莫名觉得他在暗讽她，忍了忍，还是道：“陆大人可是春秋笔法，指摘民女不自量力，心存痴心妄想，明明自己不堪一击，仍企图攀附魏大人和锦衣卫，不仅软弱，且行径可鄙？”
陆压沉默一瞬，道：“你怎样我不干预。”
“你知你走得乃不归路，又为何拖旁人入局？你怜悯孤苦，怎得对无辜之人如此残忍？”
魏宁被他隐含怒气的一问，愣在原地。她后知后觉，陆压在与她论旁人，而非魏峥？
她左思右想，除却利用了魏峥，还有旁人？
委实想不出，便同陆压道：“陆大人可否明示？”
“否，愚钝。”
魏宁正欲再问，陆压却陡然间站住脚，原来她跟随陆压，不知不觉竟至走廊尽头，周身一线天光敛尽，微弱的光线全来自飘飘悠悠的烛光。
抬眼望去——面前乃青石作的一扇门，足有三人之高，兀自耸立眼前，颇俱威势。
陆压复挂上温笑，眼角眉梢皆蕴着微薄的笑意。
“魏娘子，噤声。”
当下，还欲争辩的魏宁不得不闭口。
陆压背身面对他，魏宁并未看清他动作，只觉地面颤动，厚重石门“轰”然一声向两侧洞开，她循声平望过去，正望进魏峥幽暗浸染血色的眼底。
倏尔，二人皆侧首，移开视线。
“大人。”
魏宁回神，屈膝行礼：“民女见过魏大人。”
“……救救我，魏宁，我不想死……”魏宁正思忖陆压为何带她到此，便听得锐利贯耳的凄厉呼救声，直直洞穿颅内，震得魏宁一阵恶心。
魏峥皱眉，道：“堵上嘴，用刑。”
室内昏聩。
魏宁看不太清，只听得见破空的鞭声撕开皮肉，触鼻的血气浓重，魏宁喉间翻涌，胃里似踹了一把干草，刺得生疼又难受。
耳边先后响起女人的痛呼，而后骤然断在半道，似呼断了气一般。
魏宁想，魏峥约莫在杀鸡给她看。
偏生她还不能直言挑破，她桎着喉口一道浊气，指尖紧扣掌心，一字一顿道：“魏大人，含凝所犯何罪？”
魏峥带着血气审视她。
“无罪无名。”
魏宁眼眸闪烁不定，慎而又慎道：“恕民女多嘴，那大人缘何动刑？”
魏峥翻看掌心卷宗，反问：“以你之见，何为？”
“……大人，民女拙见，将才民女问及大人‘平昌有宝’，及上下卷账册两事，含凝可与之相关？”
魏宁神情凛然，细细琢磨魏峥每分表情。
魏峥难得待她和颜悦色，神色颇为从容。
“平昌坊账册有二，其上记录平昌坊违纪扰规，其下涉及走私贩卖人口，勾结封疆大吏，牵扯甚广。而含凝便是这平昌坊背后之人抛出的一枚引子。”
他好整以暇：“魏宁，你若怜京都百姓，今日本官手中上半卷账册足以裁撤平昌坊。”
“可京都之外，赌毒横行，流民千万，你又当如何？”
魏峥望向黑暗里，嗓音恍若响在耳边。
魏宁听到他关涉人命，沉甸甸地问她：“她是一步棋，这步棋下在这里，下一步如何走，走向哪里，端看你如何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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