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4号实验室
宋文佟离开后，实验室一下子就冷清了。
墙壁、地砖缝里隐隐渗出寒气，漫延在布满了机械仪器的实验室中。
白椰搓搓手臂，走到窗前，把那半扇窗子给关上了。
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白椰手悬在叶片上方，感受着生命气息的流动，一股微弱的电流从她掌心穿过。
这株绿萝似乎很渴，一直在发出乞求的信号。
白椰抬手勾来一捧清水，引到花盆中。
水浇上去，瞬间就渗进了泥土里，一股凉幽幽的潮气漫上来，像是植物在呼吸。
墙上的电子屏显示，已经下午四点。
她还要等上整整两天时间，才能看到研究员。
这里饮食不缺，也有专门休息的小床，只是环境封闭，即使能打开窗户，也只能对着大楼背后的悬崖发呆。
远处海浪滚滚，波涛起伏，映在白椰眼里，却比不上海岛景色的一半美丽。
她有点想家了。
白椰坐到小床前，捞过毯子将自己紧紧围住，从颈间扯下金线系着的海螺壳，轻轻摩挲过珠光表面。
寄居蟹残存的灵气被白椰封锁在这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救活它。
地下兰当初只剩下了一枚魂珠，交由渡船人保管。白椰临走前还收到过妖族传来的消息，渡船人用地下兰的魂珠培育出了新的小苗，但只能作为妖族生活在地底。
白椰回复说，只要能将生命延续下去，以什么方式都不重要。
如今对着寄居蟹的壳，她却想要更贪心一点。
“吧嗒。”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壳内掉出，白椰条件反射地用手接住，眼睛亮了一下。
她竟忘了！玉露多肉把培育记录本给了自己。
眼下这么无聊的时光，总得靠点解闷的东西来打发。
白椰从进入世界种子科技公司的大楼起，就被屏蔽了所有信号，即使手机放在身边，也没办法向外界传出任何消息。
她迫不及待地将培育记录本取出。
这个小小的牛皮笔记本，边缘已经被磨损出许多的毛刺，由于没上过蜡，封皮也遍布划痕。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翻开，第一页就遭到了冲击。
【i好，e坏。】
看日期，应该是社牛系统刚融合进社恐系统的时候，白椰看着那句话，哭笑不得地抿了抿嘴。
起初，玉露多肉还在用稚嫩的语气，控诉霸占她们地盘的e植是坏蛋。
没翻几页，就变成了为灵族无端被妖族感染一事的担忧。
记录零零碎碎，大多都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椰甚至能品出玉露多肉在写这些时的心情。
她一页页地读，时不时笑一声。
漫长的夜晚终于不那么难熬了。
她手指划过薄薄的纸张，忽然顿住了。
“现在是黄昏，这是我的最后一篇日记，我们可能都要死了。可恶的千岁兰让这个漂亮的植物园变成了废墟，现在火被扑灭了，可到处都是黑烟，云层也是灰突突的，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我感觉我快要窒息了……“
“不对，海边好像有光。”
“是太阳从那里升起了吗？好像是橙红色的，特别像银叶菊画画用的颜料，一大块丢进水里后，会向四周扩散开来……终于能把黑乎乎的天盖住了！”
中间有一大块被水洇湿的痕迹，白椰抖了抖纸张，翻到背面。
“……我看见海滩上有两个人影，我本来以为又是植物猎人，没想到是白椰姐姐，还有雪莲仙人！仙人竟然回来了，看到白椰姐姐和仙人牵着手走在一起，我听到好几株植物都呜呜哭了。那个画面不知该怎么描述，我也很感动。”
“我好像看到了姐姐和姐夫在一块的样子，在我还没住进植物园时，是和家族一起生活的。姐姐和姐夫是我们家族灵力最强的，差一步就可以升为仙人了，他们一起报名了天界的任务，可后来再没了消息。”
“家族的长辈都说，姐姐和姐夫跟其他植物的相处模式不太一样，他们的情感更接近于人类。不过我没太懂这个意思，我只希望白椰姐姐和雪莲仙人能一直那样美好下去，不要像我的姐姐和姐夫一样消失了……”
记录在这个地方戛然而止。
更接近人类的情感，是研究员提过关于爱的情感吗？
培育记录本已经写了近三分之二，白椰在实验室的冰冷夜晚，一直依靠它来度过。
封闭的环境总是会让人淡化时间的概念，白椰取得研究员的信任后，便频繁地在她面前刷好感。
终于，她获得了一次外出的机会。
宋文佟用自己的权限把白椰放出了实验室。
“只有半个小时，你不要走远了。”宋文佟最后替白椰整理完衣服，说道。
白椰乖巧回答：“知道啦。”
白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俨然一副“植物猎人”的模样。
她换上了研究员的制服，胸前佩戴的徽章也是公司特有的，袖口被她折了两折，只露出实验编号的前三个字母。
这里四处都有监控，白椰在走廊里经过时，刻意伏低了头，尽量不让自己的全脸被镜头扫到。
她在心里暗暗呼了口气。
终于有机会溜出来了。
不过，种子公司大楼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冷清不少，和天星蕨描述的氛围不太一样。
白椰走过了一层，这么久了才碰见三五个研究员。
她用头发挡着脸，冲几人微微颔首，就算打了招呼，混过去了。
其他人呢？
兰殷和兰拓一个都不露面。
凭借天星蕨的回忆，白椰先是找到了那个所谓的“销毁站”，往里面瞧了一眼。
那个地方已经被废弃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停止运行的器械就成了一堆无用的破铜烂铁。
后人又怎么会知道，这里曾让无数可怜的实验植物失去了宝贵生命，被人弃之敝履，随随便便丢给妖族，从此，它们的命运再无神明庇佑。
她和易慈一样，不信神明。
真正能拥有神明力量的，不会自诩高位让众生参拜。
路过下一处转角，一道突兀而冰冷的银灰色金属门横亘在走廊中央。
这个房间比其他实验室都大上一倍不止，凑近能听到来自空远地方的嗡嗡声，像是什么大型设备运转的低频噪音。
白椰又往前迈了一步。
指缝里漏出几丝金线，一路蜿蜒着穿过门下的缝隙，她闭上眼睛。
耳畔的嗡嗡声瞬间放大了一倍，白椰蹙眉忍了忍，缓过来后，窸窣的人声逐渐在噪音下变得清晰。
“这阵子你就待在这儿休息，好好吃药。”语气沉着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这是兰殷惯用的手段——用最平静和温和的表象，做出十分恶毒和残忍的事情。
“嗯，知道。”另一个声音虚弱得很，如果不是那人又低低唤了声“哥哥”，白椰压根听不出来那是兰拓的声音。
之后兰殷似乎叫来一位研究员确认着什么，一连串的数据中间，偶尔蹦出来一两句令人震惊的信息。
“天神大人，您的神脉属于严重亏损的状态，体内灵力也几乎耗尽，兰拓仙人的状态也是如此，甚至……比您更差一点。”
兰殷：“用炼神炉里提炼的魂珠能量也不能补回来吗？”
研究员：“理论上可行，但符合条件的植物根本达不到您需要的庞大数量。”
“需要多少？”兰殷语气显露出一丝不耐烦。
研究员：“单单是一次提炼，就得用上这么多……相当于一座灵族植物园。”
白椰心一惊，手中的金线簌簌掉落，她连忙蹲下身去捡。
被发现可就坏了。
室内，交谈声愈发激烈。
兰殷：“植物园而已，天界范围内有的是。以系统融合的速度，有什么达不到的？”
兰拓虚着声音，终于忍不住，反驳道：“这次能够解决，可下次呢？下下次呢？这毕竟是魔族才会修的法术，太邪，很容易在途中出现问题，而且副作用有多大我们也不清楚……研究团队也不成熟……”
“哥，咱们还是趁早收手吧。在这件事没闹大之前……”
“你给我闭嘴！”兰殷吼了一嗓。
他将桌子拍得一震：“你以为我想保的，只是你的命吗？”
兰拓呜咽一声，不再说话。
研究员再开口时，声线似乎多了几分颤抖：“我们现在急需能量强大、又稳定的植物来炼化。”
屋内静了一瞬，只留下重重的吸气声，像是兰殷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果然，兰殷再说话时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仿佛那暴戾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那个椰树灵不是在4号实验室？提取的样本数据分析得怎么样了？”
研究员松了口气，道：“我正要叫宋博士过来跟您汇报呢，椰子这种植物本身很稳定，外壳坚韧，适合提炼，说不定能让我们的融合改造实验重新推进下去……”
兰殷：“那个方案是被天界诸神集体否决的，我这个时候再提不妥，再等等看。要紧的还是提炼这个事儿，那椰树灵身上有金凤的东西，把她留着就是个雷。”
研究员问：“那您还需要见宋博士吗？”
兰殷：“见。”
研究员：“好的。”
之后又是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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