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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个，能看出点什么吗？”
郁扬点了点死者骨盆和髋关节的位置，把x光射线图递给她徒弟，今年年初新报道的实习生白瑶。小姑娘人如其名，长得白白净净的，性格比她见过的任何同龄学生都要机灵，平日基本郁扬说完半句话，她就能马上领悟到。
“位置不太对……”白瑶伸手轻轻在一处普通人看不出异样的间隙指了一下，有些困惑道，“死者以前怀过孕吗？”
“不止，这是女性分娩后产生的变化。”郁扬把光片放到白板上，双手抱臂仔细端详着图片。
可是不该啊……
“所以她以前生过孩子，”白瑶“啧”了一声，哗啦啦的快速翻动今早送来的案情报告，“这上面没说她有个女儿，是她们还没开始录入吗？”
白瑶的问题也是郁扬想问的，从刚才开始她就在奇怪这件事，想了半天，郁扬揭过那张光片，决定去局里跑一趟。
“你先做基本化验，把脖子和耳背的组织检验出来，看看她们有没有送来新的化验样本，如果有新的就先做她们着急要的这些。”
“你去哪啊师傅？”
“去问问孩子的事。”
她走的着急，坐车里才觉得自己又犯冲动了，被害人才送来四个多钟头，她们连系统的化验都还没做完，这头郁扬就急忙想找负责的警察把这个可能存在的疏漏问个清楚。
重案一组的孟羽琛是个暴脾气，八竿子没打着的事八成他看了要抱怨自己几句。
算了，脚都迈出来了，谨慎一点总没错。
发动了车，郁扬一路开到双叶警局门前，时机巧的很，她火还没熄，这边孟羽琛就带着手下的两个人准备跑外勤。
“孟警官——”郁扬站在敞开的车门后，远远呼叫对方，孟羽琛跟另外两个人说了一句，摆摆手，拐弯走到车这边。
“有新情况？”
“具体的还在检测中，有一个小问题想问你一下，”郁扬掏出那张光片，文件袋垫在下面，好让孟羽琛看的清晰一点。
“你看这儿，还有这里，胯骨比普通女性的要快扩得多，宫颈口部位有一字形横裂。”郁扬把光片放近一点，但孟羽琛没接，他只是皱着眉，有点不明所以。
“直接给我说结果吧，有什么问题？”
“我是想说，就从现在的初步判断来看，死者生前有过至少一次的分娩，但你们给的报告里没提到这件事，所以我就想来核实一下，我怕中间产生点披露，万一是你们根本没见过孩子，事情就大了。”
这下孟羽琛终于肯把那张光片夺过去了。
“你是说尤妤舒之前生过小孩？”
“初步判断是这样的……”
“你有几分把握？”孟羽琛语气不是很好，郁扬深吸一口气，回道，“95%吧，胯骨这里可以有别的解释，但是宫颈……有这种痕迹一般没别的可能，当然现在我们还没查到这一步，你要是觉得不太行，回去我们先对这块进行……”
“嗯不用了，”孟羽琛把片子还了回来，“我们确实没见到孩子。”
郁扬心里一沉，担忧随之产生。那一刻，她的脑海中一下就联想到了拉着自己的手，在路上跳着走的郁夏。
“如果孩子一直在她身边养着的话，家里应该会有这方面迹象的，”郁扬说，“不过也可能，孩子生下来后，她一个外来人口，觉得压力过大扔给区内孤儿院或者儿童权益组织。”
“这件事我先保留，一会儿我还要过去，到时候我再好好搜查一遍，你们这边先忙初步化验吧，尽快把结果传过来。”交代完毕，孟羽琛没再多说，转头走了。
郁扬拿着片子，目送他们的车离开这里，才慢慢坐回车上。
一位年轻的女性惨遭杀害，又疑似有一个孩子，如果警察那边真查到了可以印证这个推测的证据，郁扬希望这孩子没在死者这里待过多久就被送到机构或是生父那边抚养了。
不然，事情就太诡异了。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前线警察竟然没在家里找到任何一条有关线索，她想不明白。
“怎么样了？那边怎么说？”郁扬一回去，白瑶的问题就追在她屁股后面跑。
“说没见过有孩子。”
“怎么会呢？”
“这个是她们新送来的？”郁扬戴上手套，把塑封袋里装的带血烟灰缸小心拿出来，“你化过了吗？”
“还在等结果，不过八九不离十，她们在同楼层男厕里找到的，没指纹，只有血。”
“好好查一下，肯定会留下点别的东西。”郁扬把证物放回去，走到她们的白板前，端详着正中间那张小半的指纹照片。
“这个指纹检测不了，”白瑶走到她身边说，“组织太少了，要是再多一点点，我们就能查出来凶手信息了。”
“也不一定是凶手，”郁扬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尸体前，“没有更明确的信息出来以前，谁都可能在那留下这个痕迹。”
事情确实也正如郁扬所说，信息不足，什么都推敲不起来。烟灰缸上的血全是死者的，初步鉴定这是案发时的第一凶器，留在墙壁上那小半点指纹依旧没有进展，这次的案子很奇怪，表面上看好像处处都是线索，实际却难以查到什么有效信息。
另外就是死者生前的分娩经历，郁扬给自己加了个班，晚上九点多，终于确定尤妤舒生前确确实实生过孩子。
她把最新的检测报告传真回了总局，简单坐了个收尾工作，这才驱车准备回家。
几个钟头前，她给妹妹郁晚漾通了个电话，麻烦她下班顺道去幼儿园接一下郁夏，平时她们俩也是这样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郁晚漾现在刚开始实习，时间还算是充裕，要是郁夏再晚生几年，还要她们俩两头照顾，郁扬才要头疼。
回到家，客厅的灯暗暗的亮了一盏，郁晚漾披着刚洗好的头发，窝在沙发角玩手机，这几天一闲下来郁扬就听她给自己叨叨在附近租房住的事，她嘴上嫌小孩烦，想毕业后直接开启一个人的生活。
“今天这么晚，来活啦？”
“说什么呢，你别老这样。”郁扬把包放下来，实在累的不想动，直接瘫到了沙发上。“他睡了吗？”
“小孩就算背着你熬夜也熬不到几点，你管他呢。”郁晚漾头就没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过，郁扬看了几眼，心里认定她妹妹也还是个小孩。
“你一会儿还回学校吗？你别老跟你们社团那些人出去，你现在也工作了，还天天窜这窜那的，你都不嫌累啊？”
“你就别管我啦姐，我又不是小孩了，哪有你想的天天在外面夜不归宿这么夸张。”
“要真是这样就行了，”她妹妹这个样子，别说挣大钱了，以后能顾得上她自己都费劲，“我们科室今年不是才来了一个实习生，就跟你差不多大，真想让你见见人家，学一下。你这个德性，出去晕了吧唧的，也就在家里说话声大。”
“你把小夏拽起来教育他吧姐。”
“我担心你啊知不知道，一会就在家睡吧，别乱窜了……”
包里的手机震了起来，这才打住郁扬的话头，她估计是总局那边要问什么事，一般有新案子的头几天是最忙的，那些在前面查案的警察，熬夜看案卷都是正常的。
但打过来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郁扬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上了。
“您好，双叶警察局刑事侦察科郁扬，请问哪位？”
“您好郁警官，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您，希望我的来电不会给您造成什么困扰。”这声音说的清甜，像是个年轻的女孩，郁扬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倒没有，请问有事吗？”
“郁警官，是这样，听说警局今天上午新接手了一个案子，您在化验过程中检测到死者有一个孩子，不知道现在结果怎么样了？”
郁扬看了眼来电号码，屁股离开了沙发，她走到阳台，对着外面的空旷寂静开口道，“你到底是哪位，你不是警局内部的人……”
“郁警官，我就直说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这边都希望您把这件事忘掉。”
她的惊讶没能从嘴里跳出来，心跳倒是慢慢卡上了喉咙眼，对方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所以她们这次碰上非一般的案子了，这里面大有文章，而凶手很可能是更上面的人。
“郁警官，”那头声音冷静、平稳，“您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是不是还有23年的贷款，您有想过某天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再也不用还债的日子吗？”
“我……”
“或者您有别的需求，我们可以再商议。”
“那孩子去哪了？”
郁扬憋了半天，最后想问的竟然是这个，连她自己都惊讶。
时间在通话中静止了，她听不见那头的任何声音，半晌，对方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这不是您需要担心的事。”
“孩子还活着吗？”
“您觉得上面那条提议怎么样？”
提议，那当然很不错，而且她甚至还能再提一些别的要求，如果不考虑别的，这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提议。
但是……她能违背良心来应允自己保持缄默吗？
可如果不照着对面的要求保持缄默，郁扬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又能做什么呢？
现实不是侦探小说，站出来伸张正义代价太大了，她还有孩子，还有妹妹。
“您的孩子是不是快要上小学了，明年？”
“别伤害我的孩子！”她立刻道，心里直发慌，“我接受这个提议。”
“那就拜托您了，我们保持联系。”
电话挂断了，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她就这样做了一个这么重要的决定？
郁扬浑浑噩噩地走回来，好似在做梦，她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她可能会害死那个孩子。
“姐……”郁晚漾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你怎么了，表情这么吓人。”
“没事……你还是要出去？”
“我跟朋友约好了，”郁晚漾一点都不听劝，她头发吹干了，这会穿得全副武装。
“外面很危险，漾漾。”郁扬无力道。
郁晚漾走后，郁扬的忧虑开始在屋里肆意生长，她干躺了一个多钟头，实在睡不着觉，便起来去了郁夏的房间。
她没有坐在床边看自己孩子熟睡的面庞，郁扬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前望进去，回想刚才的来电。
她想，她始终没能踏进这个房间的原因是，在她答应的那一刻就跟定她的罪恶，那源自于她实际对着丰厚好处心动的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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