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芬梨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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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秘书处很快给贝静纯发了通知：宿舍已满，她在候补队列里排第21位，还有20个人跟她一样在等待——意味着今年没法申请住校了。
她离家一周有余，贝秉亮并没来找她。期间贝静纯摇电话到宠物诊所，被告知他出了外勤。近来贝秉亮有心扩大生意，身为诊所的活招牌，凡事都亲力亲为。
贝静纯打算亲自去一趟诊所，胡秀美不在的地方，她才有机会安静地能跟舅父好好谈谈。
见面之前，贝静纯先去了一趟拔萃小学。学校于1860年由港城圣公会创办，校如其名，在学术及体艺都称得上出类拔萃，排名常年稳居前三。
比起舅父，贝安琪才是港城里她放心不下的牵挂，她希望妹妹能度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阿姊——”
姐妹俩见面，贝安琪穿山甲似的往她怀里钻，“我好挂住你。你怎么不回家？”
贝静纯微笑，“我申请到了学校宿舍嘛。”
贝安琪嘟起嘴，脸颊气鼓鼓的，这个理由不成立！
“阿姊是大学生，你将来长大也要出来独立，过寄宿生活。”
小女孩仰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贝静纯，她知道真相，其实是因为妈咪那晚又发疯了。她和爹地都拿她没办法。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孩子纯真的嫌弃溢于言表，贝静纯揉揉她脑袋。
“给你看看这是什么？”贝静纯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哈罗德horrods毛绒小熊，英伦皇家卫兵的装扮，戴着高高厚厚的标志熊皮帽。
戴绍善把她当小孩，往她蜗居的沙发上丢了这么一只连标签也无拆掉的小熊。贝静纯借花献佛，小小安琪更需要小熊的陪伴。
“哇——”小女孩眉头扬起，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被你妈发现的话......”贝静纯还在想用什么措辞。
“她不会发现的。”连孩子都知道，胡秀美的生活除了无休止的抱怨，就是四方围城——打麻将。
贝静纯带妹妹去吃了小孩心心念念的薯条和汉堡。临分别时，贝安琪抱着人不肯撒手，她不懂大人之间的纠葛，但天生第六感让贝安琪感觉到姐姐这次要离开她很久很久了。
“阿贝，你要勇敢。”
“小阿贝，你也要勇敢。”贝静纯抬手撷去小孩眼角泪痕，“勇敢并不意味着没有恐惧，而是面对恐惧也不退缩。现在或许对我们来说有点难，但我相信我们有能力去解决它。无论何时何地，阿姊都会支持你。”
姐妹俩相视而笑，贝安琪取下脖子上佩戴的青鸟袖扣，“物归原主。”
她现在有幸运小熊了，请青鸟继续守护她的姐姐吧。
重新看见青鸟袖扣，在昏黄日色下溢出细碎的光。贝静纯百感交集，展开掌心，像托着一轮小小的太阳。
******
「peipetclinic」诊所规模不大，除了贝秉亮，另雇4名员工，都认识贝静纯。见她进来，也只点头笑了笑，再无多问。
长长的走廊裹挟着潮湿寒气，似乎带着一张巨大的网。贝静纯熟门熟路，径直往舅父办公室走。
院长办公室门虚掩着，贝静纯正欲抬手敲门，只听到那边提了她的名字：“贝静纯，isabellapei。”
贝秉亮正与人通电话，似乎在核对什么信息，接下来依次是她的出生年月，出生地，父母姓名。
对方又问了什么，贝秉亮答道：“与建筑史有关的手稿？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她怀念旧情人留下来的吧？这个对我来说没意义。”
接着贝秉亮报了个储户代码，询问有关独立监管账户的问题。
电话很快挂断，房里另外有人发出惊叹：“真是大大低估了贝家的资产！贝齐邦没有直接持有上市公司任何股份，老家伙的财富都藏在了家族信托基金里。”
贝齐邦是如今贝氏家族的掌权人，也是贝秉芳和贝秉亮的堂叔。
家族信托和上市公司的财务披露制度完全不同，外人根本无法查询贝家家族信托的真实数据。
“贝秉芳心思缜密，对唯一血脉，无论如何总要留一点退步，她的钱究竟在哪里呢？”其实贝秉亮也不知道到底具体有什么。贝秉芳只告诉过他，说是笔适当数目的财产，留作纪念罢了。
“奇怪的是，今年阿贝过了18周岁生日后，她的抚养金就断了，明明大学尚未毕业，教育基金难道不是一直支持到学业结束吗？”
“抚养金”三个字让贝静纯头皮一阵发麻，她从来没听说过，贝秉芳给自己留了什么，贝家本宅又跟自己有何联系。贝秉芳失踪4年后，贝家依照法律程序，申请宣告其死亡。
是贝秉亮把无依无靠的孤儿贝静纯从老家接到港城，温和善良的舅父，是她遮风挡雨的避风港啊！
现在，她的避风港狂风大作，从此世界颠覆。
她重重掐自己，这肯定是梦，请谁发发好心，告诉她一切都是幻像！
然而贝秉亮的话像毒蛇紧追不舍，张口狠狠咬住了她：“每个月没了那笔补贴，她在我家白吃白住，正好胡秀美烦她，听说两人大吵一场，真是天助我也！枉我一直愁没理由让她自己搬出去。”
“欧律师，有没有什么名目，可以要求她补偿回这八年的养育费？譬如说我的辛苦费？”
“你的辛苦费？上周过海一趟，又输了800万那种？”对方鼻腔里哼了声，语气不屑，“你这个外甥女年年拿优秀奖学金，打工补贴学费，你除了说点软话哄她，又为她付出过几张真金白银？”
贝秉亮尴尬地笑。抛开这一辈的恩怨，他确实体恤外甥女一路辛苦走到今天的不易。见到小小孤女捧着亡父遗照，令他的恻隐之心大起，事后被他归结为宠物医生的职业习惯使然——当时的贝静纯与被抛弃的流浪犬没什么分别。
况且，这是一场交易。他与人做了一场交易。领养贝静纯的唯一好处是，贝秉芳给了他一个通行权限——这权限有项奇怪的附加约束：仅在贝静纯结婚以前。
贝秉亮自持遵守了承诺，倒是不担心听见他人非议。自己活着尚且费几分力气，哪里还能管那么多？自己过的开心比什么都强。无非是人生选择而已。
眼看还债期限到了，他只得喊来律师，给瑞士银行打了越洋电话，把贝静纯账户里的可支配的现金统统拿去填了数。权当贝静纯懂得报答，也算一种良心。
贝秉亮竟然在赌博？！
站在阴影里，贝静纯嘴角振颤，控制不住地发抖。当她无奈拖着行李箱离家的夜里，他正驰骋在赌桌上，摧毁了一切。
她满怀希望，期待舅父支援她能有个居身之处。如今发现他不但不会出一分钱，还要算计她，将她的价值压榨至尽。那个曾经带她回家的贝秉亮呢？那个悄悄给她零花钱的舅父呢？原来不爱，才会那样忍耐。不敢再深入细想，表面正直的舅父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这些年，“人生与理想”这种巨大哲学话题时常在贝静纯脑中浮现。方修教过她，生活没有圆满，人要好好活着。命运几经辗转流离，她不惧怕阻碍，也不害怕考验，脊梁不曾弯过。
只是、只是现在......
崩塌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贝静纯惶然站着，双手努力攥紧青鸟袖扣，像是用尽所有力气去扑天上的风筝，扑了个空。
“贝太之前不是介绍了周行长的公子吗？”
“哼！不提也罢，原本还指望那点美国股票，结果两人一言不合，她把对方打跑了，性格倒是似足她母亲，泼辣、蛮横、无礼，三分正中还有七分邪。”
贝秉亮声音依旧温和，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进攻性，却一字一句都带着刀子，一刀一刀扎进了贝静纯的心脏。
贝静纯初时脑海中有一阵短暂的茫然，无所适从。每吸一下气，胸口撕心裂肺的疼。
心中被凿开一个大洞，她极力端正身姿，却如一块融化的冰，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汩汩流逝。
寒意慢慢渗进四肢和躯体，周围一切如此狰狞可怖。她转过身，快步往外走。可走了几步，她又生生刹住。
并没有犹豫多久，便知该如何做了——没错，她也似她母亲，冷静、理智、独立，三分正中还有七分邪。
贝静纯伸手抹了把脸，骤然转身，用力推开门，门板留下沾湿的掌印，像被毒蛇咬啮伤口，一点点释放出毒液。
“舅父，我有话要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敦仔：嗷嗷求评，每次看到大家的评论都会哈特软软(。vev。）i人作者强烈怀疑每章几个点击全是晋江系统送的。哈喽~~~尊嘟有宝子在看连载吗？纪鸣舟留评：木有男主角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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