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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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约书亚停留在马戏团门口。
鉴于他日常的社交路线十分固定：道格园林，蔷薇夫人影剧院、高档餐厅...一个不落，这属实是一个十分异常的行为。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收拾过自己，胭脂虫粉末掩盖了平时苍白略显憔悴的两颊，金色略长的发丝整齐地盘在帽子里，出于绅士的礼节还戴上了烫金的袖口和薄手套。这样的装扮被熟悉的人看到，恐怕一时间都认不大出来。
约书亚.格雷其实长着一张顶漂亮的脸，但隐藏在那种谨慎、卑琐的气质下，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一点。
门口的侍者老远就认出了他，热情的招呼道：“约书亚老爷，今天也是来看马戏表演的吗？”
“嗯，它今天也在吗？”
约书亚朝他颔首，不着痕迹的把手往身后一藏，他有些洁癖，对于“吻手礼”这样的礼节向来避之不及，好在侍者也没注意，只是兴高采烈地迎他进去。
他出身于一个还算高贵的家族，祖辈做过勋爵，他的父亲曾是女王身边最得力的内廷士官，母亲也出自高庭的一个名门望族。
然而不同于其他勋贵子弟，约书亚在“品酒赏花狎妓”这些风雅事上不甚精通，严格意义上说，他并不能很好地融入“贵族老爷们”的圈子，即便是有意假扮，也总是成为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与之相反，“书呆子”、“边缘人”这样的形象却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他从学生时代就对于生物表现出异于常人的热情。长期浸泡在标本室和图书馆，以至于过早地与眼镜共度余生，他对于学术的热情就连他的导师都觉得惊叹。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老实人”竟然对马戏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几乎天天出没在剧场一带的地方。
——马戏表演。
这并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除去那群吉卜赛人爱搞的噱头，用拿针线缝合的猴子和鱼这种劣质品吸引人的眼球，每次表演的动物都大同小异，观众也不过寥寥。
但今天的剧场却有所不同，一个隐秘的展台简直比舞台上的驯兽表演更惹人注目。几位衣着华美的贵族少爷正围在一起激动地交谈，其他人受到好奇心的驱使，纷纷矜持的探头探脑，朝这窥探。
透过他们往里看，展台中央是一条，有着成年男性上半身的“人蛇”。
或许这样的形容对于眼前这个生物不太准确，跟那些恶意拼凑出的“类人怪诞生物”不同，如果忽视粗长的蛇尾和尖细的鳞片，他根本就是一个人类。
约书亚的手有些颤抖，尽管已经见过几次，他还是忍不住为面前这个生物感到惊讶和震撼，这种颠覆了科学和基本生物学尝试的怪事让他头脑发昏，以至于呼吸困难。
那东西蜷缩在展台的一侧，脸歪斜在地上，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面庞和脖颈处，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截露出的下颌和被锁链拴住的，锋利突兀的喉结。
他看起来很虚弱，对于外界的交谈根本没有反应，若不是身体还传来细微的起伏，约书亚简直要以为它死了。
显然，这个怪物就是让马戏团赚的盆满钵满的原因所在。
一扫眼，略过那几个站在旁边近距离观看的贵族少爷，约书亚看到了一脸谄媚向他走来的老板欧文。
马戏团老板还是秉持着他那一贯以来黏腻的恭维声。
“哎哟，约书亚老爷今天怎么来的那么晚，我刚刚还正奇怪，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他对于约书亚过度地讨好也算是事出有因，毕竟现在谁都知道，这个脾气古怪的少爷最近看上了马戏团的新展品，光是约书亚这半个月在他这里投的钱，也足够他把约书亚当做祖宗供起来了。
约书亚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对于欧文没有好感，但鉴于接下来要谈的事，还是冷淡地开口询问道：“之前我不是说要给他换个屋子吗，怎么还是在外面，还有，我看他好像缺水了。”
欧文闻言只能尴尬的笑笑，有些心虚地解释“放在房间里，门票钱就收不到了，但是我已经根据约书亚老爷的意思，把他手腕上的链子解开了。”
——骗子。
约书亚在心里冷笑。
他还想说什么，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展台上的人蛇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砰地一声摔了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展台中心的一人正紧紧拉住蛇人颈部的锁链，向众人大声炫耀着什么，凭借那棕黑的像刺猬一样的头发，约书亚认出他也是这里的常客——近年来名声在外的洛克勋爵。
这位洛克勋爵热衷于收集各种新奇玩意，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据说他曾把自己的爱猫活活浸入福尔马林做成标本，甚至于他的两任妻子，最后全都不知所踪。
欧文吓了一跳，赶紧上去制止，他虽然为了赚钱毫无底线，但也担心自己的摇钱树出什么岔子。
“洛克老爷”，他的态度更为卑微，前额甚至渗出了汗水，在他看来，这人可比约书亚难应付多了。
“洛克老爷，这...这个人蛇是不可以摸的...马戏团规定。”
喔，规定....约书亚在心里大翻白眼。
马戏团的规定显然遵循着薛定谔的原则，洛克在这里一掷千金，这让老板十分顾忌。
“欧文，我也为他花了不少钱了吧，难道这个畜生这么金贵，碰一下就会死吗？”很明显，洛克根本没把什么规定放在眼里，他甚至再一次牵扯手中的锁链，逼迫蛇人竖起上半身。
就当约书亚忍无可忍，准备快步上前时，地上的蛇人却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
这是它第一次主动舒展自己的身体，只是很轻微的摇晃，众人却忍不住都被吸引。那东西微微立起了上半身，这种类似眼镜蛇捕食时的姿态让他的头发从两颊滑落，人们这才能看到他一直闭着的眼睛。
约书亚难以形容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尖细的瞳孔是蛇类一样冷血无机质的质感，却又隐隐有一种蔑视。他掀起眼睑只看了洛克一眼，很快便又闭上了眼睛。
这不该是一个拴着锁链的畜生该有的眼神。
而显然，摆弄蛇人的洛克也被这样轻蔑的眼神激怒了，在他看来，地上这个怪物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猛地用脚狠踹蛇人的脊骨，脸上几乎显现出有点狰狞的神色。蛇人本就被铁链拴着，毫无防备的脸狠狠地地擦到地面的沙石，瞬间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啪——”
几乎是下一秒约书亚就把他推开了，这么久以来，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得上是愤怒的神情，他上前一步，隔在蛇人和洛克之前，谨防他再做出任何伤害蛇人的行为。
欧文眼瞧着他两对上，叫苦不迭，赶紧上去拦着，他声称蛇人没有智力，被抓住以后到现在都无法跟人类交流，更不具备识别人言的能力。
“约书亚少爷”，他陪着笑，“您也累了，我带您去包厢好吗？”
欧文敷衍的态度让约书亚恼火，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蛇人是什么低等生物，在这之前，他甚至偷偷为这个东西起了个名字，他叫他“塞壬”。
那是传说故事里通过歌声迷惑水手的海妖，那种妖怪也是半人半兽的化身。
“啧。”
洛克发出一声嗤笑，被约书亚毫不留情地推了一把，他却反而很快冷静了下来。
“看来那些传闻果然不假。”他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失态，虽然愤恨于约书亚不留情面地下他面子，但洛克也知道，与约书亚这种早已被边缘化的“破落户”不同，他的家族还是很注重名声的。
最后，他只是用牵着锁链的左手轻轻点了点约书亚就离开了。
约书亚冷冷地看着他回到人群中去，转身查看地上的蛇人，一会功夫，欧文已经让马戏团的两个伙计把它放回了展台上，蛇人像一开始一样一动不动，任由伙计查看他脸上的伤。
“你们有谁有应急药品吗？”他皱了皱眉。
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碍于身份，他们控制着音量，只敢暗戳戳地把视线放在这两位少爷之间游移。
对此，约书亚一概充耳不闻，他虽然迟钝，却不是傻子，这次他算是把洛克得罪透了，以洛克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马戏团以后十有八九要再出点什么“岔子”。
此前，关于“怪胎”约书亚被蛇人迷住的新闻已经传到沸沸扬扬，这次他的行为无疑是为这些留言添了把火，好在他本就不在意这些事，于他而言短期内也没什么影响。
约书亚看向旁边一脸愁容的欧文，叹了口气。
——他想要买下这个蛇人。
是的，这也是他这次来这里的原因。
他想向马戏团团长买下“塞壬”，这样缺乏水和生存环境的地方显然不适合任何生物的生存。
但这件事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要难上许多。
果然，欧文听到他的话以后直摇头，“这可不行啊，约书亚老爷，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呃...这个”，他似乎在犹豫，用哪个措辞来形容蛇人，“可他现在是我的招牌货，我还准备靠他再多赚点钱呢”，欧文脸上依然堆着笑，眼神里闪烁着算计。
“而且，还有洛克老爷呢，他一定还没玩够呢。”老板不知想到了什么，咽了咽口水。
约书亚转过身，往门口看，洛克竟然一直盯着他，注意到约书亚的视线，他甚至朝这里举了举酒杯，露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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