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被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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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绅士把他带到了马车上，那儿很私密，像是一幅天然的屏障，把外界的嘈杂和臭味完全隔绝开来。

车厢里似乎点着什么香，蔷薇花混杂着东方龙涎，没什么侵略性，就连常年对香水并不感冒的约书亚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味道并不讨人厌。

约书亚局促地收起脚，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天知道就在一周前，他还是使用豪华马车出行的贵族老爷，而此时他却在担心，自己脚上粘上的污水是否会破坏脚下柔软华丽的地毯。

“你可以叫我兰瑟尔。”旁边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约书亚一跳。

兰瑟尔坐到了他身旁，偏头朝他笑了笑。他们离的有些近，明明车厢里的空间十足宽敞，两人的大腿却若有若无地贴着，这让约书亚有些不适，他尽量再往一侧靠了靠。

我身上不会有鱼腥味吧？

约书亚有些焦虑，他不确定这么些天的贫困生活会给他的身体带来怎么的变化——比如散发出什么让人厌恶的味道之类的。

连约书亚自己也没想到，他对于自己的“新身份”竟然接受得如此之快。

一般来说，贵族是不屑于和贫民窟里的贱民透露姓名的，因此，约书亚有些受宠若惊，他这段时间吃了太多苦，冷不丁忽然被这样友善地对待，约书亚最不想的，就是给眼前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是约书亚，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大度。”约书亚依旧不敢抬起眼直视眼前的人，他把这归因于兰瑟尔先生的长相。

而更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与他的拘谨局促不同，身侧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打量着自己。

约书亚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到处乱看，他的教养并不允许他干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来，但那放置于马车正中央楠木矮几上的精致糕点，对他痉挛萎缩的胃来说，实在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要吃点这个吗？”兰瑟尔敏锐地察觉到了约书亚的想法。

约书亚更窘迫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出了吞咽声，而不待他拒绝，兰瑟尔已经将那个托盘放在了他手上。

一瞬间，对于食物的渴望和对友善的感激在与无用的自尊心的战斗中占了上风，约书亚几乎没怎么咀嚼就把盘里的糕点吞下肚，兰瑟尔营造出的氛围太温和无害了，这让约书亚甚至没有过多注意自己的吃相是否礼貌，老天啊，他只拼命地想先填饱肚子再说。

正盯着托盘里的最后一块蛋糕，约书亚面前出现了一只握着茶杯的手，与此同时，约书亚感觉到一只手越过自己，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喝点奶茶吧，小心噎着。”

约书亚艰难地咽下一整口糕点，如果他此时能分出一些神来，就会意识到兰瑟尔的动作已经十分越界了，这位陌生的绅士甚至几乎把约书亚半搂在怀里，以一种哄小孩的暧昧姿态哄骗他再喝下一杯“睡前牛奶”。

但对于已经被迷晕了头的约书亚来说，他只能隐约闻到，随着兰瑟尔俯身，空气中携带出一股蔷薇花的味道。

约书亚并没有意识到，这温暖又柔软的马车中暗含的危险信号，就像蜘蛛在把猎物诱捕进精心织就的网之前，投注出的香甜诱饵，而他往常最引以为豪的警惕心，也被那无孔不入的慢性毒素逐渐麻痹了。

约书亚的眼睛里总是有一些闪烁的碎光，细看起来显得有些涣散，尤其是当他从下往上看的时候，往日里藏在镜片下的浅蓝的瞳孔更显出一分天真的味道。

他顺从地含住面前的茶杯，小巧的喉结上下滑动，仿佛羔羊吮引青草上的露珠。

约书亚用余光注意到，那双绿色的眼睛似乎又盯住了自己。

我...是我脸上有什么碎屑吗？

努力压抑住想要用手确认一下的冲动，下意识地，他坐直了些。

见他稍微没那么饿了，兰瑟尔先生又问几个问题，不外乎于在哪里发现的这些金子？总共发现了多少？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这让约书亚干涸许久的泪腺隐隐发酸。

约书亚一一应了，只是在兰瑟尔问他最近的现状时，不知是出于昔日的自尊心还是单纯的不好意思，约书亚只是语焉不详地表示，他最近确实囊中羞涩，这才迫不得已挪用了一些黄金鳞片，用以购买维持基本生计所需的日常食物。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这位绅士好像对自己丢失的财物并不关心。

“我注意到你似乎不是本地人？”兰瑟尔倚靠着丝绒靠垫，略显慵懒地问。

“是的，先生。”惊讶于他的观察力，约书亚反问：“您怎么知道？”

“你瘦过头了。”兰瑟尔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类似懊恼的情绪，看到约书亚懵懵的表情，又笑着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这儿的人看起来比你强壮太多。”

“喔...我刚来这儿不久...”约书亚摩擦了一下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他其实还想补充些什么，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奇怪的人，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

教会的审判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他曾试图解释自己的感情，但苍白的辩解无疑是对信仰的冒犯。法官冷酷的面容和鄙夷的眼神，仿佛将他钉在了罪人的十字架上。“异端”，“堕落”，“罪人”，这些词汇一遍遍戳刺着他。

或许从他走进马戏团的那时起，他就已经不再是教会的信徒，不再是受神庇佑的子民，而是一个被放逐的幽灵。

两人交谈间，约书亚意识到，兰瑟尔始终没有用敬语，但与语气中带来的傲慢不同，他的态度却称得上十分礼貌，甚至有些...过于友善了。

约书亚把这种过分的热情解释为对于贫民生活的好奇，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放下了担忧，无论怎么看，兰瑟尔先生都是一位难得的热心肠，他甚至注意到约书亚的局促，询问约书亚是否要把鞋袜脱下，他可以为约书亚提供暖脚的炉垫。

“如果您不介意，或许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庄园？”此时正值日落，兰瑟尔的半边脸隐藏在夕阳的溶金之下，看不真切。

在那种温和的笑容下，压下内心最后一丝异样，约书亚晕乎乎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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