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五章 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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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下榻刘府，身上的寒气还未尽除，梁帝便已重新穿起狐裘披风，拎着祭奠故人所用之物走入山林。言豫津提着一壶好酒，在后方跟着，一路上眼神观赏着周围景色，奈何白雪一片，并无他色。
冬季山路并不好走，待梁帝来到墓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肃穆而立，抬起衣袖，扫掉墓碑上的积雪。冻红的手指在碑文上轻轻拂过，此时无声，却有千言万语在梁帝脑中盘旋。言豫津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来，一双眼眸微微发红，望着墓碑，将手中酒壶落在墓前。
“林殊哥哥，豫津来看你了。”
“小殊，今年我来晚了，前日你入我梦，我便知你定是等得急了。”
梁帝说着，蹲下身去，从木盒中拿出祭品，一一摆在墓前，“母亲知道我来看你，连夜做了你喜欢的点心。今年梨花开得好，她特意封存一些，留着给你做梨花糕。”
言豫津低头看着梁帝，内心酸楚，林殊死了，可他永远活在梁帝心中，一年一季一朝一幕，不曾忘记。言豫津每年都想过来看看林殊，今年方才得逞，其实他明白，这处墓地，是梁帝内心不愿与人分享之处，只有来到此处，梁帝才会放下所有，只做萧景琰，只是林殊的挚友。
如此想着，言豫津不禁出了神。
苏兄与林殊哥哥的模样渐渐重合，又慢慢模糊。
当言豫津回过神时，发现梁帝已经跪坐在雪中许久，板直的背脊纹丝不动。
“陛下？陛下？”
言豫津叫了两声，那人身形才微微一动，发出低沉的嗓音，徐徐道：“丰州是我们小时候开玩笑时，说要隐居的地方。”
梁帝回忆起过去，脸上染上一丝温柔，“那个时候，我们常在讨论，若是有一天不再被凡事所扰，要去哪个地方度过余生，起初小殊说他但凡有一天的力气，便要为家国天下使一分力气。”
“林殊哥哥铁血儿郎，如此说，倒是像极了他。”
“可是，有一天……”梁帝回忆着，嘴角的笑渐渐展开，“他说，丰州是一个好地方。四季分明，看似远离红尘，却又在天下中心。花好，树好，水好，路也好。”
言豫津一笑，不解道：“路好？”
“对，策马而行，无阻无拦，畅快非凡。”
言豫津听着，恍惚间好像看见昔日的林殊一般，那神情语调，都尽现在眼前。
梁帝说话间，点燃几柱香火，闭眼，礼拜三下，用心肺腑。言豫津也点燃一束香火，跪在一旁，祭拜林殊。
天色渐渐晚去，黄昏不动声色的覆盖天地。银白的飞雪再次飘扬起来，山路蜿蜒，旧雪未化，新雪又加，凶险十分。
言豫津迈着小步子，摇摇晃晃，毫无往日公子风范，像极了姑娘家。
而前方梁帝，步伐稳健，如履平地。
十里开外，见这一前一后的两人，如同一男一女般。
蔺晨踩着一登石阶，眯眼看着远处的两道身影，朗声笑道：“我就说时间不晚，你看，山上还有人下来呢！”
林殊低头登山，听见蔺晨如此说，便抬起眼，顺着他所指望了去，笑道：“人家是下山，你我是上山。”
蔺晨哈哈笑了两声：“快走两步，还能赶上日头落下去。丰州林夷山的日落日出最是美的，今日你我可别白白来这一趟。”
“好好好，蔺阁主也顾及一下我这个不会武功之人，这个速度，已是极快了。”
蔺晨快走了两步，却又返了回来，挽起林殊的胳膊玩笑道：“您老这身板，还是本少爷扶着你吧。”
“蔺阁主？”
蔺晨闻言一愣，回过头去，下山的两人越来越近，此时眯起眼看清了来人容貌，不禁大笑道：“巧了！”
言豫津快走了两步，险些滑倒，好在梁帝伸手扶了一扶，方才稳住。
“蔺大哥！！真是太巧了！”
蔺晨呵呵一声，看了看言豫津，又看了看梁帝，“巧，巧。”
说话间，虚礼一拜，“草民拜见陛下。”
“蔺阁主不必多礼。”
梁帝虚扶起蔺晨，目光一转，落在了蔺晨身后那位白衣公子身上。
蔺晨眉头皱了皱，侧脸看向林殊。
旧友重逢，林殊袖中的手竟是微微发抖，低着头，眼眸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思绪一乱，万万想不到此生二人竟是在此处重逢。然而玲珑如他，片刻便定下心神，揖手为礼道：“草民林哲拜见陛下。”
梁帝点头，视线重回蔺晨身上，“蔺阁主来此是？”
蔺晨指了指天：“看日落。”
梁帝淡笑，看了看两人，对于两名男子同行看日落之举，不做评价。
只是，想起自己在丰州为林殊立的墓碑，心中一顿，但转念一想，蔺晨并非多事之人，就算上山见了，顶多就是祭拜一下，也不会多说什么。思至此，也不再顾及。
“今日天色已晚，恐不能与蔺阁主叙旧，不知阁主下榻何处？”
“在兰州城应府，这次来，会留在这里半月有余。”
言豫津开心道：“我们这次也会待上半个月，不过是在丰州。好在两处离得不远，明日我去找蔺大哥喝酒可好？！”
蔺晨笑容满面的点头：“好啊，言小侯爷最好再能带几乎好酒来。”
“好酒倒是没带，不过兰州城的栀子清可是好酒。”
“哈哈哈，栀子清有的是，那你来便是了。”
蔺晨与言豫津说话间，梁帝又不禁将视线落在了林殊身上，见他一直低着头，不由得问道：“林公子怎么一直低着头？”
林殊闻言，缓缓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陛下乃天下之主，草民一介布衣，怎敢直视。”
梁帝听了，眉头一皱，竟觉得此话有些逆耳，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觉得这话不好听。当下表情如同寒铁，将林殊眉眼细细看了数遍，道：“此非朝堂，公子也非朝廷命官，不用谨慎如此。”
在旁一直聊天的二人听言都不由得禁了声。一时间，夜幕降临，视线浑浊，气氛静默起来。
蔺晨哈哈一笑，拍了拍林殊的肩膀，刚要说话，却被林殊打断：“日头已经落下了，还要上山吗？”
蔺晨一叹气，“不上了，走吧。咱们一同下去。”
风雪渐大，几人前前后后，沿着小路无言前行。梁帝走在最前，言豫津跟在其后，蔺晨与林殊并肩尾随。夜幕中，几人都未带火烛，好在满地白雪，照亮了山路。
蔺晨双手揣进袖口中，肩膀碰了碰林殊，矮声道：“你要告诉他吗？”
林殊抿着嘴，摇了摇头。
“不告诉？”
林殊淡淡笑道：“我是不知道。”
月光下，林殊的嘴唇微红，眸子里映着雪白天地，看不出他是何情绪。蔺晨知晓他是还没有准备，便也不催，静了片刻后，又如同自语道：“别告诉他。”
“恩？”
蔺晨点了点梁帝的后背，道：“这是口深不可测的井，你上辈子在里面淹死了，这辈子可别再跳进去。”
林殊被蔺晨的说法逗笑，摇头苦笑道：“我上辈子可不是淹死在他那里。”
“差不多少。”
林殊不再计较，视线也看向萧景琰的背影，这一看，神思一晃，脚下竟是踩了空。
蔺晨正看着山下，反应过来时，林殊已经身影一歪，向山下倒去，害得他一着急，口无遮拦的喊了林殊名字：“长苏！”
前方的萧景琰身子一僵，转过身看去，林殊的手臂已经被蔺晨牢牢拽住，只是脚下太滑，林殊还是摔跪在了地上，衣衫凌乱，气息不稳。
言豫津歪着脑袋，仿佛在努力回想蔺晨方才喊了什么。
“没事吧？”
萧景琰走到林殊身边，将他拽了起来。
林殊愣着双眼，摇了摇头，心中狂跳，却不知是失足惊吓，还是因为蔺晨那一声叫喊。
“好在再有两步就到山下了！你没有武功，走起山路要多加留神！”
蔺晨语气有些恼火，不分场合，对着林殊指教起来。
林殊紧紧抓着蔺晨的胳膊，眼神中有着无声的控诉。
蔺晨一瞪眼：“你这什么眼神？！别以为天黑我就看不见！”
“啊！蔺大哥你刚才喊他长苏？！”
言豫津一拍掌砸拳，兴奋的想了起来。
林殊心中一顿，却又听这位小侯爷道：“真巧，你也叫长苏吗？”
蔺晨听后在黑暗中翻了一个大白眼，开口狡辩道：“言小侯爷，这风雪声饶了你的耳朵吧，我方才喊的是‘抓住’‘抓住！’”
言豫津冥思苦想道：“是吗？”
萧景琰面色一沉，转身继续前行道：“天色这么晚，蔺阁主和林公子还是随我们回刘府小住一晚，想看日落，明日午后再来登山，总比兰州城要方便些。”
林殊礼一拜道：“是，谢陛下……”
“陛什么下？！”
萧景琰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控制不住的堵住了林殊的话，眸子左右转动，视线难落一处，平息半响后沉声道：“走吧！”
说罢，人已经大步离去。
言豫津看了看梁帝背影，又看了看愣住的蔺晨和林殊，终是眨了眨眼睛，满脸的莫名其妙。
林殊轻声道：“我说错什么了。”
蔺晨摇头晃脑：“历来皇帝都是脾气大得很，他发火想来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蔺晨扶着林殊刚要走，却被他拽住。回头一看，只见林殊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
“怎么了？”
林殊口角展开笑容，道：“他啊，长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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