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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强在漆黑中站起身，闷哼一声，将脱臼的半臂装上。模糊的记忆回笼，她懊恼地摸着自己寸短的头发。
当时她和妹妹付誉拦着守门妇人，却不知为何那妇人浑身抽搐，片刻后竟活脱脱像换了一个人！妇人大声呼救着，让她们快跑。正是犹豫之间，门口堵满了人，那架势分明是奔她俩而来。为了不拖累少宗主，她们决定引开这些鬼物，兜兜转转跑到河边，最后为了躲避妇人只好躲进水里。
付强四处搜寻，确认佩剑失踪，少主给的火符咒也不见了。
“有人吗？”寸头剑修摸索到一扇门，拍出砰砰声，“有人在外面吗？”
“王家媳妇，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咱们几个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体谅体谅，我也不是为难你，你说哪家不是日子难过，怎么就你不听自家男人的话呢？你家小女儿明明都谈了个不错的婚事，你可倒好，跑到男方家里胡说八道。”门外不知谁在说。
看来她沉入另一层幻境了，扮演着“王家媳妇”。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这种幻境依托的是某人生前的记忆，有其自身的因果。
付誉叹息一声，继续大力拍门：“妳们是诚心想让我病死吗？在阴风阵阵的庙里待一晚上，第二日不是风寒就是高烧，妳们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害死我？”
“哎唷，我哪儿敢呀？不是你那当家的发话，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动手。”门外的人忙不迭撇清关系，生怕做了坏人，“我看呐，尽早给你男人认个错、服个软，这事儿就过去了。男人嘛，就吃女人这一套。也难得你们当家的身体好，你都没听呐，隔壁王二小，养了三条蛇在家里，前天被那么一咬，扔下一家老小撒手人寰啦！还有刘麻子，为了那一口，房子和地都卖了，刘家媳妇现在带着儿子在喝西北风！你说说，我们村里还有几个家没散的，你就偷着乐吧！”
付强抓着门把的手紧了紧，闷着一口气。这幻境和妇人们有关，当时她们并非无端发难，自己这是中了套了。
“话我带到了，我先回去了啊！”门外的人走远几步，又折返回来，“不是我说，你家里五个丫头，嫁出去给人当媳妇都能收不少彩礼，可比儿子省心多了。外面多少户看到生了女娃都是活活溺死，也就是我们寡妇村仁道，把她们好吃好穿养大，你就听了劝罢。”
付强当即怒冲头顶：“妳什么意思？”
“嗨，我这不是说媒说习惯了！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我自个儿胡说。那成，我先走了哈。”门外的人远去，这次没有再回头。
付强脱了湿哒哒的外衣，开始猛烈撞击起破门来，但原本摇摇欲坠的大门诡异地固若金汤，怎么折腾都没有丝毫松动。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碰了一下河底唯一一具完好的男尸，就勾连上王家媳妇的记忆。
如果付誉或者少宗主在就好了，她们比自己聪明太多。
想到这里，付强摇头苦笑：也不知道妹妹和少宗主那边怎么样，有没有被鬼物伤到。
付强心知按照记忆的因果，自己如今很难出去，只好强制自己保持清醒。没有时间的体感，就数着自己的脚步。
但……逼仄的、重复的昏暗正在一点点收紧，供奉台上的观音像似乎在看着她。
付誉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摒弃邪物的干扰。
五千六百八十八……
这个方法有用，我能感受到邪物很不安。
一万两千七百九十五……
水声，耳边有水声。起先很小，现在却好像越来越响。
一万五千零九十八……
我知道了，不能抬头，抬起头就全完了，不能抬头。
一万七千四百零八……
那水声，滴得很有规律，它在，干什么？
两万两千整……
它是不是，在模仿我的脚步？
两万八千九百六十六……
那是个，那是个，怪物。它是，它是……
三万六千……
六千……
多少来着？
游离间，付强感到喉咙处极为灼痛，瞳孔涣散地摸索着。
她要……她要……对，她好痛苦，她……她不想再痛苦了。
付强缓缓地、缓缓地在黑暗中抬起头。
她看着虚空，苍白龟裂的嘴唇吐出声若蚊蚋的祈祷。
“菩萨啊，让俺生下一个男娃吧……让苦日子都结束吧……”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付誉捧着一碗水，眉头紧蹙：“这就是妳说的送子神药？”
“你是我最亲的妹，俺能骗你？”妇人用满是茧子的双手握住她的十指，心疼地避开她的瘀伤，“咱俩同病相怜，从嫁过来就受这村里人的气，一晃这都多少年了。如今俺是生下了个争气的男娃，姑婆也不说要卖孩子了，我男人也觉得祖坟冒青烟。儿子将来要成个有头脸的人物，一家子人都乐得高兴，准备把家里三个丫头都留下来伺候他，长大了再嫁给富贵人家，用彩礼钱给他打点仕途。不管怎么说，男人不碰那玩意儿，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咧。”
“我还是觉得玄乎，妳再把那天的事情好好和我说一说，还有什么细节瞒着我没有？妳真的没看到那菩萨长什么样子？”付誉将浑浊的水碗推得稍远了些。
“王家媳妇，干嘛呢？你男人喊你回去！”一面貌黝黑的妇女挑着担子喊到。
“该说的俺可都说了，那天晚上他们又把俺关在庙里，实在是冷得熬不住咧，俺就跪在地上求，求了好久那观音菩萨才显灵。”对面的女人收起豆角和野菜，拍了拍身上的灰，“亲手养大的女娃娃就这么一个一个卖给别人，你痛心不痛心？听俺一句劝，生个男娃就好咧。”
付誉的指尖擦过水碗的边沿，顿了又顿。她现在的身份，是刚才这位王家媳妇的挚交。
这王家媳妇的故事不简单，她在颇为轻女重男的凡人村落生下了五个女儿不说，丈夫还沾上了“飞升之物”。
所谓的飞升之物，便是不知道哪个地方炼制的毒粉，吸食者体感飘飘欲仙。这腌臜可不便宜，王家男人很快挥霍完家底，没有钱便卖女儿，无论是青楼还是奴隶，只要出得起好价他统统同意，王家媳妇阻拦便对其动辄打骂。
王家媳妇似是外地人口，口音和村中的妇女不像，因为远“嫁”对丈夫格外忍辱负重。
就这样死水一样的生活里，神迹降临。她又一次被关在寺庙里的时候，“菩萨”显灵，让她怀上一胎不得了的男婴。这娃娃五个月能吐人言，一岁便似有呼风唤雨之能，前两天更是救了村长一命，一举成为村中的红人。
就这样，王家媳妇翻身过上了“好日子”，便希望自己的好姐妹也能脱离苦海。
付誉的原身前些天刚挨了毒打，因为男人回来一年了，肚子里却没点动静。这么两个可怜人凑到一块，神神叨叨说着喝了神水就能生儿子，将幸福二字牵挂于小小的子宫。
付誉将“神水”端近了些，看着碗中漾开圈圈层层的、幽暗又神秘的波纹。局势像这碗水一样，氤氲迷离，使人不清。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原主必定喝下了“神水”。因为那是她黑暗的一生中，难有的希望。
修士陷入她彼时彼刻的境地，没有佩剑，没有灵力，孤立无援下也变得和她一样没有选择。
付誉端起陶碗一饮而尽，很快，小腹之中传来一声心跳。
很轻、很轻的一声心跳，轻得就像她的错觉。
“张家二媳妇！你大嫂说开饭了！”
修士用衣袖按了按两边唇角，也学着高声回应：“来了，来了！”
她看向村庄的尽头，有一户泥墙砌得分外气派。那里面正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满脸的褶子皱在一起，分外显老。
他自顾自地喝酒，喝着喝着似是觉得无趣，狠狠踹了一旁正在擦板凳的女儿。
付誉感觉自己站得很远，却又觉得下一秒就要迈入那扇牢笼的门。
在这个弱者没有办法反抗的世界里，被鬼物盯上的她们，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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