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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儿，迎着所有观众的目光。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整齐的朗诵，像是疯子的追捧。他们追捧的是力量、血腥和其背后的金钱。
“代号e！代号e！代号e！”
代号e遵循往常的惯例，在胜出后举起自己的右手，狠狠地握成拳，好似要把鲜花与掌声尽纳囊中。
下场后，立刻有主办方的人为他披上止汗巾，笑眯眯地搓手。
“选手辛苦了，请随我来休息室吧。”
赵小俄点头，随着他走到休息室。
休息室很空旷，两侧墙边立着储物柜。他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那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人，她正在为自己淌满鲜血的左手手臂包扎，那伤口明显是利器所划破的。
这是常有的事，黑拳并非正规意义上的拳击比赛，对选手的赛前检查也就更加模棱两可了。这就导致有些人为了赢得比赛投机取巧，甚至使用一些致人与死地的手段。
赵小俄用眼神临摹了一遍女人手上止不住的鲜血，然后淡漠地收回目光，自顾自地打开背包给伤处上药。
他仔细查看了身上的每一寸伤口，活动着关节，从前胸到后背都一丝不苟地检查。必须对这些伤处格外敏感，有些暗病不是一时之间能发现的，若是来不及处理，日后的比赛里也会成为弱点。
不可以留下弱点。
这是夏承青说过的话。
赵小俄有时总觉得夏承青没有离开过。
他没上过那辆漆黑的轿车，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用疏冷而凝重的眼神注视着他。
后来他才明白，思想这个东西是无声无息就能够渗透的。当你发现时，可能已经被潜移默化良久了。
赵小俄包扎完伤口，穿好上衣，走出休息室时脚步略微顿了顿。
于是，王悦的眼前出现了一包餐巾纸。
她抬起头，没有道谢。
只是接过递来的纸，拆开，将仅剩的一张摁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
赵小俄背着拳击包，从后台通道走出地下拳场。通道里涌着燥热的风，踏过最后一节台阶来到与地面上接壤的土地。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街角人影流动，熙攘嘈杂。常去的小吃街霓虹闪烁，不时飘来铁锅炒菜的锅气，横跨一大片马路钻入他的鼻腔。
在路边买了一份炒饭，少年三口作两口地吃完，然后坐上了公交车，在四站之后的老城区下了车。
破旧的居民楼满是灰尘与垃圾，墙壁上大片的墙皮剥落下来，露出水泥内壁，偶尔爬过一两只虫豸。角落里流窜着肥硕的老鼠，这漆黑的楼道里见到人类这种生物也不害怕，吱吱轻叫两声，然后往洞口里钻去。
赵小俄在迷宫一样的居民楼里穿梭着，看似不经意地低头玩手机，余光扫过每个楼道，谨慎地从镂空处勘察着是否有人尾随。
答案是否定的。
他爬上六楼，从裤兜里掏出钥匙。
打开房门。
狭小的客厅里漆黑一片，白炽灯不亮，能够听到那根将近燃尽的灯芯嘶嘶的呻-吟着。灯泡的外边早已经浑浊了，雾蒙蒙的，把整个逼仄的空间也衬托地格外昏黄朦胧。
一只老鼠从茶几上慌忙地逃窜，撞翻了一角的保温杯，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
片刻后，房门打开了。
“她在睡觉。”少年从门后探出头，眼神冷的仿佛入殓的冰棺。
“你不知道轻一点吗？”
赵小俄站在那儿，同样回视着他。
两道零下温度的眼神在炎热的夏夜里碰撞，却要将周遭都凝结成冰霜。
“能住就住，不能住就滚。”
他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被钝刀摩挲着喉咙。事实上他的嗓子确实难受得很，高强度的剧烈运动让他时刻渴水，地下的那股血腥味也让他无法冷静。
少年一言不发，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门口看他，但挑衅的意味却十分强烈。
赵小俄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比他低一个头的少年。少年抬头瞪着他，桀骜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出来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但却清明得有些可怕。
这种摩擦并不少见，赵小俄平时能忍一步。不过今天不知是怎么的，很奇怪。
他无法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
生活是一塘平静到令人绝望的死水，无论投下什么都无法再掀起一点点的波澜，水面上的直线无条件的扩张，再扩张，而水面下，黑夜渐浓，无边无际的蔓延。
他抬起手握成拳，眼神空洞。
仿佛回到了那个漫天大火的别墅，什么也不想，只是随心所欲的摧毁着一切。
是的，他早就不正常了。
就算侥幸活了下来，苟延残喘地在这个混沌不堪的城市活了下去，他也已经不正常了。他无比的迫切的思念着夏承青，那个教会他思考和欺骗的少年。因为除此之外，他已经不明白自己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牵连。
赵小俄恍惚之际，突然听到一声惊叫。
他回过神来，发现那半个月之前搬来的来路不明的少年已经瘫倒在地，脸上一片血红，眼镜残缺成几块，碎落在地上，而自己的手上也出现了鲜红的液体。
他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床上跳下，拼命地拦在那少年的声音，犹如一只小小的羔羊，声音也很稚嫩。
“你，你要对哥哥做什么……”
赵小俄睨着她那张苍白而瘦弱的脸蛋，因为营养摄入不足，双颊都凹陷下去，那双眼睛却水光粼粼，仿佛一朵洁白无瑕的花朵——沾染着甘露的月季花。
“小四……咳咳……躲到我身后。”
呼吸微弱的少年将女孩挡在自己身后，死死瞪着面前高大的租客。论打架，他肯定不是这个地下黑拳冠军的对手，但他就算是死也要保护住自己的妹妹。
“哥哥，你还好吗？”女孩眼里流出泪来，颤抖着手抹去少年额角的血水，“对不起，是小四的错，小四不睡了，小四不睡觉了，小四保护好哥哥……”
和她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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