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华面上是河东狮，骨子里却是个纸老虎，听凌素吓唬几句脸色都泛了白，噌的跑进自家后院，留下哈哈大笑的凌素寡坐着吃冻梨。
凌素擦了擦手，准备起身离开，冷不丁见街边停下个青轿，轿帘掀开露出一张见过的脸。
——汐公主…
朱汐也看见了凌素，想起是秦岩家的客人，还对凌素温温一笑，这一笑倒让凌素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才来云都也不大懂规矩，自己丢人没什么，可不能丢了秦岩的脸面。
凌素屈了屈膝，才要喊一声“公主”，见朱汐对自己摇头，赶忙抿住嘴，朱汐见她伶俐懂事，心里又生出几分好感来。
“如此佳人，秦将军也舍得上朝去？”
朱汐逗趣着。
朱汐一身家常褂裙，走在街上也不算扎眼，但眉宇间的雍容气度还是让她和其他女子区分开来，不过温温一句玩笑话，却又好像自带着贵族威仪一般。
“秦大哥…也该回来了吧。”
凌素搓手。
朱汐偷笑，“朝上议事不过午时，是快回来了。”
说着话，朱汐已经走进隔壁绸缎铺，扯了半匹宝蓝色的苏缎，身后粗衣小婢放下一锭碎银替朱汐收起布料，朱汐出门时，又看了眼凌素，忽的道：“看，秦将军。”
凌素想也不想扭身去看，朱汐已经笑出了声，“逗你呢。”
这样的公主，也是稀罕，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应该憋屈的很，可朱汐眼神欢畅，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如今的境况，又好像是，她很满足现在的生活。青轿一颠一颠走远，凌素踢着街上的石子，环顾着熙熙攘攘的云都长街，心想着秦岩说过的栗蓉汤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
凌素忽的看见一抹熟悉的玄青色，在冬日灰蒙蒙的街上宛如松柏伫立，秦岩拴上马，走进街边汤团店，高大的身躯与老妪妇人们站在一处，秦岩脸上也没有尴尬，摸出铜钱比划着要两碗带走，黑目看着翻滚着白软汤团，唇角挑起暖暖的笑容。
汤团盛起，店家用竹匣装好，恭敬递去，秦岩欢喜接过，转身正要牵马，迎目看见街对面的着黄衫的凌素，又垂眉看了眼提着的竹匣，与她对视温笑。
凌素小跑到秦岩身边，“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一诺千金，怎么能忘。”
秦岩一手牵马，一手提匣，与凌素并肩走在云都的长街上，不时侧目看向凌素，心上软软。
“栗蓉馅的？”
凌素低问。
“云都产栗，喷香甜糯。”
秦岩唇齿好像已经尝过，溢出一股栗香来，“这家栗蓉调的最好。”
——“栗子仁加蜜糖熬煮，软糯成馅，入口即化，有果仁的香，还有蜜糖的甜，你说好吃不？”
凌素一字不差复述当年秦岩所说，偷偷咽了下喉咙，“秦大哥当年就是这样说的。”
“真是个馋丫头。”
秦岩低笑，“走，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慢慢吃这汤团。”
秦岩没有带凌素回府，他们去了云都外的苍崖山，那里可以看尽巍峨的皇都城，冬日大雪过后，从山下看去，云都白雪皑皑，像极了大团大团的云彩，美的让人惊叹。
秦岩端出还热着的汤团，“尝尝。”
凌素舀起一个晃了晃，糯皮薄透，依稀看见里头金黄的馅料，凌素皓齿咬下个口子，栗蓉馅喷涌而出溢满汤勺，凌素红唇吮/吸，美得直点头。
她吃汤团的模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女童长成，娇憨依然惹人怜惜，秦岩从自己碗里舀出几个添进凌素碗里，捋起凌素垂进碗里的发梢别在耳后，凌素微微抬头，脸颊泛起粉红。
“秦大哥，你也吃。”
秦岩没有接话，俯瞰层层叠叠的云都，沉默片刻道：“祝由医书里的热病方子果然有效，皇上已经下令让太医院把方子传开，医治所有染病的百姓。”
“噢？”
凌素欢喜道，“那你口中那个五殿下，是不是已经被封做太子？”
秦岩摇头，脸上却没有憾意，“皇上只封五殿下做了监国，立储之事又不了了之。”
凌素探头去看秦岩的脸色，不解道：“五殿下做不成太子，怎么你好像也没什么不高兴？秦大哥豁出命进帝王谷借医书，难道不想这人做太子么？”
秦岩笑了声，见风吹枯叶落在凌素肩头，伸手替她轻轻掸去，温声道，“我进帝王谷，一是怜悯染病的百姓，二是想着能不能见到你，还真不是为了帮五殿下做太子。燕国八子夺嫡，燕云营如今在五王麾下，他做太子固然能给燕云营的兄弟带来些好处，但对我秦岩来说，八位殿下哪个去做太子，我都无所谓。”
见凌素好像没大听明白，秦岩又道：“最该做太子的那位殿下已经不在，其余换做是谁，又有什么分别？”
——“是他…”凌素听孙华提起过，“九王？”
秦岩埋头扒下几个汤团咽下，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说起九王，大哥再三提醒过他，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你反复提及并不会显示你的忠义，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又蠢又钝，朱九亭已经是燕国史册翻去的那一页，连他父皇和兄弟都已经遗忘的，你记着又有什么用。
秦岩和凌素八年未见，重逢也不过数日光景，但不知为什么，却又好像八年间俩人从没分开，这份情义已经结识多年，早已把对方视可以掏心窝的挚友。
“小丫头。”
秦岩收起吃干净的碗盅，“你想听九王的事？”
凌素把碗盅倒扣在匣子里，想也不想张口道：“旁人的事我也没兴趣，但和秦大哥有关系的我就感兴趣的很，这人好像对你很重要。”
凌素竖起小指头，“既然你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哪怕小指头那么大的事，我也要知道。”
“哈哈哈。”
秦岩爽朗大笑，“好，小指头那么大的事也都说给你听。”
——“我秦岩三岁丧母，七岁那年老家饥荒，爹和大母大父也都相继过世，大哥年长我十几岁，那时是富人家的护院，见老家没有出路，就索性带着我往云都来混口饭吃，恰逢九王麾下的燕云营正在招募军士，大哥拳脚厉害，被收进燕云营当了兵，我年纪太小又出身低微，但我有力气，军中大人就留我做了伙头军。”
秦岩笑了一笑，“也是在扛米的时候，认识了吴狄。”
“我和大哥能有今天，都靠九王提携，九王用人不看出身地位，只看本事和胆量，我大哥立功，不过年余他便把我大哥提职做校尉，少卫营从不收平民子弟，他见我和吴狄有资质，也破例把我们举荐进去…”
忆起当年种种，秦岩手心紧握，注视着听得认真的凌素，一字一字道：“少卫营里，我告诉自己，九王大恩，永世不忘，等我学成一定投身燕云营，今生立誓尊老九为王，用我热血为他封疆。”
凌素听得沸腾，忽的惋惜道：“后来的我知道，九王不见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秦大哥，孙姐姐也讲不清楚，九王到底是怎么不见的？活生生一个大男人，又是皇子之身，怎么就不见了？”
秦岩沉痛闭眼，良久才缓缓睁开，“十六年前，南蛮二十四寨突起叛乱，叛乱来的迅猛，不过半月就连取大燕七城，直逼云都而来。”
“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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