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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孟文山和大太太崔氏住在沁园东南角的祥泰园。
当年裴氏获罪,孟子皎执意要将裴映雪接入孟府,国公府上下亲长皆不点头答应,孟子皎为此大闹一场,险些绝食而死。
老太太心疼孤孙,终是点头同意裴映雪入府。
裴氏三代簪缨,到头来却因为一首藏头诗葬送了阖府上下,老太太既心疼孙子,却也害怕牵连孟氏一族,为掩人耳目,她替裴映雪改了姓氏,谎称是大太太崔氏的远房表亲,对外只说是投亲至此。
韦映雪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给大太太请安。
从揽月水榭出来,先要跨过一座石桥,绕过畅梨园,围着雁湖走上大半天,才能看见祥泰园的大门,若是遇上雨天,雁湖涨水,要想去祥泰园,就必得从远山园的穿山游廊经过,蜿蜒曲折走上大半天,才能到祥泰园的后门。
起初韦映雪总是步行去祥泰园,来回得要个把时辰,若是天气不好走了穿山游廊,那时间便更长。
去年腊月一场冬雪初下,韦映雪在去祥泰园的路上晕倒在雪地里,被送回揽月水榭时几乎冻僵,因此便得了寒症,久病不愈,老太太和大太太前前后后送去许多名贵药材添补,却都无甚作用。
孟子皎更甚,延请各地名医,不管是那些叫得上名号的,亦或是偏门的江湖游医,几乎都被他寻了个遍,可韦映雪的病却似千年顽石一般,丝毫不见起色。
如今的韦映雪,走三步都要喘一喘,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美人,去给大太太请安时也再走不得路,只能坐着小矫,出巡似的穿越大半个沁园,好不惹眼。
七月初一,未时刚过。
一顶银盖棕帘的肩舆小轿候在揽月水榭的大门外,抬轿的小厮晒在日头下,时而长袖扇风,时而屯臂擂汗,皆神情怨怼。
揽月水榭内.衣裙窸窣,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小厮再朝门内看时,韦映雪已然到了门边。
时值暑夏,可她却仍旧穿着一件织金褙子,外面罩着一件石青缂丝薄披风,虽粉妆玉琢,却难掩憔悴。
“姑娘……”
沉香跟在韦映雪身后,央求般唤道。
韦映雪精神倦怠,已无力多言。
“好沉香,你且等在这里,我与姑娘去去便回。”何秋挽着韦映雪的胳膊说道。
沉香嗔目瞪了何秋一眼:“你可要看顾好姑娘,若是姑娘有了什么闪失,便再不叫你进这里的门。”
韦映雪闻言,终是转头看了沉香一眼,而后忍气上了轿子。
祥泰园屋宇精美,画栋雕檐,北邻雁湖,园内树木森茂苍翠,便是盛夏时节,也异常凉爽,再有湖风灌入,更是适爽非常,是个绝佳的避暑胜地。
小轿停在祥泰园西角门,韦映雪就得自己走进去,再穿过一段逶迤的游廊,便能看见大太太崔氏的庆安阁。
大太太喜静,伺候她的下人也谨慎,平日里从不高声大气说话,走路似猫般没有声音,她的庆安阁,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派恭肃严整。
刚走进庆安阁,韦映雪就见伺候大太太的袁妈妈等在正屋外,韦映雪早就见怪不怪,每次她来,袁妈妈似乎都在专门等她。
“表姑娘,太太午睡未起,奴婢在花厅备了茶水果子,姑娘可先去休息片刻。”
袁妈妈脚步倒挺快,说话间便来到了韦映雪的跟前。
说起这庆安阁的花厅,韦映雪倒是熟悉的很,因着她每次来大太太总有事情不能立时见面,总要让她在花厅待上一阵方才见得着面。
她早已习以为常。
韦映雪每次来,花厅里备着的果子和茶水都不同,上次是拌了桂花的百合糕和仙灵三杯盏,这次是糖腌金桔和一壶叫不上名字,闻起来却甘冽清香的花茶。
韦映雪平日里吃药比饭还多,口中常苦,她捏起一块糖腌金桔轻咬一口,细细品嚼起来。
此时,花厅的纱帘被人轻轻撩起,一抹碧绿探入屋中。
是大太太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云霞。
“表姑娘,这是云州刚送来的绉纱,太太说这样好的花色给姑娘们裁制新衣是再好不过了,便叫奴婢送些个布样来,让表姑娘选个中意的。”
云霞说罢,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便将放着各式花样布料的大漆捧盒承在了韦映雪的跟前。
云霞长相腼腆温柔,说起话来却妩媚风流,一双桃花眼常带娇憨,却看的韦映雪有些心神不宁。
“多谢太太。”韦映雪无心挑选,只随意取了一样,说道:“就这块吧。”
“是。”云霞接过韦映雪手中的布料,秉身后退,“姑娘稍歇,奴婢告退。”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直垂手侍立的何秋已站的腰酸腿疼,韦映雪瞧了她一眼,说道:“这里没有旁人,坐下来休息片刻。”
“谢姑娘。”
何秋揉着腰正欲坐下,忽闻院子里有了响动,忙又惊跳起来,慌慌张张的站回原地。
来人正是袁妈妈。
“表姑娘,太太已醒了,唤您过去。”
韦映雪心头一紧,扶着桌子便站了起来,解下披风递进何秋手中,尔后跟着袁妈妈出了花厅。
庆安阁正厅内,四边角柱各围着一筐冰块,冰块上间或放着些花瓣,冰块上寒气四溢,夹杂着花香盈满了整间屋子。
“太太,表姑娘来了。”
袁妈妈将韦映雪带进正厅后便退了出去,韦映雪寒症未消,本就受冻不得,现下被寒气包裹,更觉的异常寒冷,身子不禁打起了哆嗦。
大太太端坐上头,发绾云髻,戴着赤金朝阳五凤挂珠钗,穿着一身金银线绣凤纱褙子,背靠缕金百蝶争花大引枕,手中捏着匙箸,正侧身拨弄着紫金炉中的香灰。
“别站着了,坐吧。”大太太目不斜视,只淡淡说道。
韦映雪心里自然明白,在这偌大的沁园里,最不喜欢她的便是座上这位,平白无故被扯上一个罪臣之女已是有苦难言,还要时时相见,互相折磨。
韦映雪福身谢礼,继而落座。
大太太放下手中匙箸,一旁伺候的丫鬟便端来铜盆,供大太太盥手。
“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大太太一边擦手,一边问道。
“多谢太太记挂,已无大碍。”
并非无虞,可韦映雪怎会不知,崔氏并非真正关心她是否安康,故而草草应对。
韦映雪话音方落,袁妈妈就举着一只鎏金多彩大花瓶走了进来,花瓶里贯着一簇嘉兰百合。
“太太,花房送花来,奴婢都给您摆弄好了。”袁妈妈将花放在崔氏面前的桌案上,指着其中最大的一朵说道:“奴婢瞧这一朵开的又大又艳,当真是极品。”
崔氏先是一瞧,转而瞥了袁妈妈一眼,骂道:“你这老货,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学不会?”
“奴婢蠢笨,还请太太疼我。”
崔氏假意嗔怪,余光却瞅了韦映雪一眼,转而又看向了面前的那簇花,她伸手将那朵最美的花取出,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
“瞧,这样就很好,没有了最出格的那一朵,便是朵朵都好看。”崔氏满意的笑笑,然后问韦映雪道:“你说呢,表侄女?”
韦映雪聪慧,怎听不出崔氏的敲打之意。
“太太所言极是……”
从庆安阁出来,韦映雪已是疲累不堪,忽而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吐了一口血来。
“姑娘!”何秋惊吓,连忙扶住韦映雪。
韦映雪倒不慌不忙,只用帕子擦去嘴上的血迹,声似槁木,波澜不惊道:“别慌,不过是一口血罢了,立时也死不了。”
“姑娘,奴婢去请三爷来,求三爷找郎中给您瞧!”何秋双目垂泪。
韦映雪闻言,一把抓住何秋的手,颤巍巍说道:“你若想让我多活几日,就将此事烂在肚中。”
何秋怕引得韦映雪太过伤心,就闭口不再多言,只扶了她往祥泰园的西角门方向走去。
刚进游廊,两人便看见必经之地倚柱站着一个男子。
正待两人犹豫走还是不走时,那男子便转过身,朝她们看来。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大太太唯一的儿子,孟子琨。
“表妹这就要走?”
孟子琨边说便朝两人走来。
韦映雪见来人竟是他,吓的连连后退,怎料孟子琨不依不饶,大步流星来到她跟前站定。
“表妹怎么见我就躲?”孟子琨伸着脑袋凑近,声音撩.骚:“表妹好香啊。”
韦映雪惊惧不已,跌坐在石栏上。
“大爷,天色已不早,我们姑娘得走了……”何秋挡在韦映雪身前,亦怕的双齿打颤,神情惊恐。
“小贱人,你敢坏本大爷的好事?”孟子琨饿虎一般盯着何秋,目光凶狠。
彼时,不远处的假山旁冒出一个人来。
“大爷,太太找您!”
三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方看清了喊话的人,正是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云霞。
孟子琨眼神逡巡,终是放过了面前两人。
何秋如临大赦,赶忙扶起韦映雪就走。
见两人走远,孟子琨才一步三晃的来到假山旁,一把搂住了云霞的蛮腰。
“小蹄子,你诳我?”
云霞娇媚的扭着腰肢,樱唇笑起:“大爷可是答应过我的,这姨娘的位置,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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