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兰城临水而建,无数猪羊马鹿跨水而来,天晴时亦有虎豹在苑中游戏。
昔时百官聚饮的飞闻台已坍一个大坑。鬼侯人在坑里屠宰苑中捕来的肉畜,另又拘来一班小奴隶,蹲在里头从早到晚刮毛刷皮子。有的嘴上还戴马嚼子,哧哧吐气。
陆霄远远就望见了古兰城,城内的最高峰白鹭山近在眼前。枯山上没有树木,植被荒芜。一层细雾与天色交接,包裹山峦。他抬头去看,那一瞬间轰然地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小男孩被一群孩子环绕着的样子。
“白天的山是浅蓝色的,地上都是露水。”
他还活着吗?可吃饱吗,仍有金雕好车马乘吗?
陆霄说不出个所在,只是漫天乱想,思绪翻涌,一时无常。
忽听见远处一声喝道:
“林子里的人,休要再躲,立即出来!”
陆霄抬头,不好!自己走漏了行迹,竟有一班甲士严阵以待,于关隘后一齐注视着他的脸。他一时慌神,杵在原地,犹豫要不要听话出去。远出的四个大汉却先动开:四人中最威风的是一个独戴黑帽子的凶神,此时已亲自跳过木拒马,气汹汹奔他而来了。
已狠心来到这里,陆霄眼睛一闭,索性不去躲避。心念未落,那人落在三步之内,一股极重血气扑上头脸。
畜味比人味又多一份腥膻,火燎皮料的焦臭混杂着残余肉块的喷香,又急又烈。陆霄猛一蹙眉,几乎熏得他一个倒仰。睁眼去看,是两枚琥珀色的眼珠凑到近前来。
竟是个胡人!
那么大块,如同一座山一样高。自己还不到他胸口。陆霄的眼前又躺着那个断了头的死九叔了——那时候在队伍里,九叔就是给胡人一只手拧碎了脖子。
人死的时候,如果脖子是先断的,脸上会不会不知道自己死了?
脑中呼噜乱响,陆霄竟然一时什么活也不想做,只求回身跑掉。然而脚底却像生了根,再不能挪动。惊雷滚滚,只听得心如鼓擂。他暗暗地呼告上天,请求庇佑。老天啊,老天啊!把他给我赶走了吧。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真跟吃人的胡人照面了!
“你是何人,到此处做甚?老实答。”
那胡人上前来,先伸出一只铁爪,径直握紧了陆霄脖子,五指合拢,几乎将他提离地面来。嘴里是一番纯熟的汉话:
“若有半句虚言,立即割了你的脑袋。”
耳边的轰鸣登时如潮涨起,陆霄被勒闭了呼吸。鼻子眼睑一齐酸胀,鼻涕眼泪都要流出来。脑筋乱转。
他硬挤出声音来答:
“小子家……是笠山西北峰上一猎户,因逃难与父母失散了。只好到此……找将军这里,讨口饭吃。”
“讨吃?你知道这里是甚的。”
“回将军……是出鹿皮的吧。”
陆霄一张嘴,那胡人就听得笑了。
“你不错,不被捉则罢,竟然还主动找来。一个男孩子……就是年纪尴尬些。算不得大人,算不得孩童。又不白嫩。”
说着胡人放开捏着陆霄脖子的手,按在腰上就要拔刀:
“不如送你去女人营里——怕你做乱,先砍去两脚吧。”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那有一条人臂长的红棕刀鞘一闪,露出半弯银光来。
陆霄登时浑身脱了力,砰地跌坐在地上。
疯子!疯子!他们是兽物,绝不是常人。
陆霄肩膀发抖,望着胡人碗口粗的腕子,几缕红橙橙的、一喷一喷的胡须,心肝震颤,眼珠乱扫,电光火石中,一串话脱口而出:
“将军,求您饶命,求您饶命!我虽然这样,我什么都能干——家里世代打猎,有保存动物的手法,毛发如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
陆霄是在古兰城里长大的。从前在这里烧皮做苦力的,是几个犯事被罚下来的宦官。他常凑近了看他们做事,看会了还敢上手去玩——哪怕是捣乱呢!那些宦官无权无势,也不敢斥走他。
“还有剥皮子,我手脚极细致,保管不弄伤皮毛!”
陆霄越说越笃信,他把两只手在胸前合十了抵着额头,不住地给那胡人叩头:
“将军,求您饶了我,别砍我的脚。我能做更多更多的活,还不怎么吃饭。我保证老实效力,绝不耍滑!求求您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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