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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凝也拿起了手旁的东西，脑子里闪过的却全然是那百官册子上的名字。
合香限制时间为一个时辰。
桑凝迅速在心中计算，倒是也刚好足够。
她手上功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每个手指的灵巧度精巧且速度极快，即便是全城最好的针线师傅都不一定能快得过她。
斗香的名铺老板们都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调好了自己最为拿手的合香，却看桑凝还在一会拿起这个香匙，一会又用那个香篆，再一会捣鼓火箸，看起来毫无规律，甚至还拿出了墨水和纸在捣鼓，完全看不明白她想做什么香品。
像是那种学艺不精的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做的东西杂乱无章。
那兰若坊的宋幼青已经快合香完成了，带着轻蔑的眼神瞥了一眼旁边的桑凝，自信满满地最先调出了当家拿手绝活：龙挂香。
品香楼主赞叹了一声：“不错。”
宋幼青所合香，一端用金丝亮线悬挂起，做成了高雅的腾龙之状，另一端可用铜丝悬空燃香，十分金贵，一看便是会受贵族喜爱之物。
品香楼主又走到安和堂主身旁，见她的合香以沉香为基底，再添加麝香、乳香与玫瑰露，其中还带着些许草木清香。
任清风细细看了会，也称其想法独到，此香味甜却又清雅不浓厚，芬芳持久，很适合屋内长期熏香。
沁香铺主合香之物为衣香，用了芙蓉花露和幽香的芳树皮制的合香，那芳馥香味沾染衣袖间，十步之内皆能寻其香，萦绕周身持久不散，倒是十分适合贵人宴会。
又踱步子到了寻雅楼楼主旁，那楼主看到任清风走来，有些许紧张。
她所调之香，却不是别物，而是品香楼最盛擅长，楼主任清风本人最爱之雅颂香。
雅颂香是品香楼独占京贵鳌之香品，善琴棋书画的文人雅士们最为青睐。
此香之清幽，韵味之悠久，常闻可静气宁神，山水皆静，胸壑大有怡然之景。
任清风久久地站在寻雅楼楼主身旁，看了她一眼，口中对这雅颂香称赞不已，眼神却带着些许复杂的神色，甚至有一些可惜之意。
可惜此物仅仅能取悦他一人，恐非能入众贵流之青眼。
最后来到桑凝身旁，见她合香了许多内容物，似乎还有不少做失败的香品给撂在了一旁，任清风有些纳罕如此外道的香师，又是如何参加本次的斗香会的。
任清风微皱眉，摇了摇头，回到贵宾席间，跟司仪交代了一声。
司仪点头，回礼。走到香席间，笑着对众人说道：
“辛苦诸位香师，时辰已到。劳烦诸位香师，从东一的位子开始，依次向宾客席位的大人们献香。”
那四家朱雀名香铺的香品自然是得到了众多小姐公子们的称赞，待到桑凝，她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行礼，端着一应香品，按照顺序，挨个给那座上的贵宾奉上。
这丫头捣鼓了半天，没想到竟然是一些平平无奇，用在日常用品上的合香，这对于达官贵人来说，似乎不值一提。
那几家香铺的老板看着她送上去的东西实在普通，不以为意。
然而任清风的神情却随着在座的官员陆续发出或惊讶或高兴的声音而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桑凝依旧神情淡然，在其他人费力调和自己最拿手的绝门香品之时，她拿出的却是八样不同的合香，分别用在八件不同的器物之上，根据每个人的特征和喜好，分别与之。
户部的朱简居，从桑凝手中拿到的是杉脂香，这香以檀香、麝香为底，杉木脂香揉于其中，置于名贵花木间，芬芳可以驱虫，以护珍奇香草。
礼部的洪金水，拿着的抱琴香，焚之最能清神宁脑，弹琴之人适用，而这香也具防虫防蛀之效，常用于琴楼。且这香品中还加了女子最爱的玫瑰花露，是朱雀街万红楼的花魁琴姬之最爱。这一出，是借花献佛了。
工部的曹文书，呈的烟香。此香焚烧起来甚为惊奇，香烟聚集起来汇成一片小香云，久久盘绕在印香之上，其中龙脑和乳香为主料，置于静水盆景之上，烟雾若山云自绕缥缈，韵味悠长又具十分观赏之美。
吏部的钟云升，呈送的是盥手香，无论去过哪儿，此香具有遮盖其他胭脂水粉浓香或者异味的作用，只让身上留下淡淡草木香，此人向来流年烟花之地，常因偷跑出去而跪祠堂，倒是十分受用。
刑部的许汝麟，配合用的蜜香树皮做的香纸，加以苏合香，调入芙蓉花汁沁出的点烟制墨，以此书写出来的字幽香暗生，令人手捧留余香，久绕不散。像许汝麟这样的书画爱好者遇之自然是甚为欢喜。
……
在场宾客听着桑凝解释的香品效用，无不在心里暗自记住了这位京城新来的香师，对斗香评定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但人人面上依旧是面色如常。
轮到了御史大人。
苏明修幽邃的眸子凝视着桑凝，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香品后，直截了当地问她：
“你又打算如何讨好我？”
桑凝淡淡地一笑，轻声：“自然民女觉得最适合御史大人所需之香品。”
那是一个小巧的香囊，和之前的青花香囊有所不一样，这个却是鎏金雕花小暖手香炉，里边的香品跟上次的丹国辟寒香十分相似，只是又多了几味更强剂量的驱寒之物。
然而最近天气明明就回暖了些许。
桑凝低声：“异暖之后往往有大寒来袭。这几日御史大人可要保重身子。”
苏明修拿着那暖手香炉，眼神里暗芒沉沉：“你暗地调查我？”
桑凝明澈的眼眸里仿佛没有一丝杂质，笑起来时那双明亮的眼睛，跟过去那个暖人心的小太阳江岁宴的眼睛重叠了起来。
苏明修心中猛然刺痛，仿佛看见故人在甜甜冲他微笑。
只是桑凝下一句话却让苏明修心又沉到了底。
“苏大人不是都看出来了吗，岂止是您，在座每一位大人，民女都尊敬万分，自然是要给各位大人最喜欢的。”
苏明修冷冷地看着她，这一次却没有再拒绝收下她的香炉，语气冷淡：
“不将心思放在钻研香艺上，却将精力付诸于攀权富贵，投其所好，只为自己谋取便宜，你跟其他香师所差的，并非技艺，而是一颗敬香之心。”
桑凝点头：“御史大人教诲，民女记住了。但论技艺，她们未必也能赢我。”
苏明修拂袖：“狂妄。”
桑凝不再跟他多废唇舌了，对品香楼主说道：
“我这还有最后一道香品，是送给那帷幕之后神秘宾客的。”
苏明修眼神复杂地看向桑凝，不知为何心中更加不悦了。
在场的每一位香师神情也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仿佛她来此根本就是为了后边那位宾客。
任清风摆摆手，摇头拒绝：“这不符合斗香环节。”
桑凝叹气：“好吧。我还想着此香那位贵客一定会感兴趣。既然如此，那便下次再说。“
帷幕后边却传来了温润的声音：“不知桑姑娘想要送我的香品，谓之何物？”
桑凝抬眸，穿过虚无的帷幕，仿佛和那里头的人毫无畏惧地对峙，眼里淡然如水，声音轻俏，却犹如扔了一颗惊雷在所有人当中——
“长生香。”
话语一出，四座皆惊。
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帷幕里的帘子微微动了动，气氛变得凝肃了起来。
苏明修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桑凝，眉宇间皆是隐忍克制的怒意。
路槐一脸看着好戏地吃起了瓜子，柳小姐坐在他身旁，脸色也变得有些担忧。
几位香铺老板直接就是呆了，苏幼青突然笑出来声音：
“荒谬。早已经失传百年的香方，你若得手早就能直接进宫领大赏了。”
座下不少香师也开始悄然细语：
“就是，里头的大人可不要叫她这点玲珑勾结心思给欺骗了。”
“可早听闻此女在坊间常常胡乱行医，给别的医馆大夫添乱。这里可是北镇王府，她竟然敢造次，不要命了。”
北镇王一脸沉沉：“肃静。”
气势逼人地走到桑凝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她，质问道：
“桑姑娘，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自然。”
“或者，斗香会结束之后，后边的大人如若有兴趣，民女便在宴客厅等候。”
“我曾得到过一份失传已久的香方，但是此方子只剩一半，另一半却不知在何处。我根据那半份方子合香出来了一份百年前的珍奇之物。本想着今日献给最尊贵的客人。若诸位都不相信，那便罢了。
帷幕内沉默了一会，温厚声音再度传出——
“既然姑娘都提出来了，就让她呈上吧。此女能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调制出品类如此繁多且功效皆异之香品，说明其合香之术并非一般。本宫倒是要看看，这香师还有什么新奇香品能呈现给大家。”
帘子被掀开，从帷幕之后走出来一个人影，言笑晏晏，面若春风，在座所有的官员皆惊惧，连忙下跪行礼。
就连北镇王也退后几步，行了下臣礼。
此人便是当今太子殿下，三皇子秦廷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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