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就听见茶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应答:“好呢!”过了片刻,一个男子装束,但一看就是女子的丫头撩开茶房帘子,一脸笑意的端着四壶茶,四个杯子还有四样小菜走出来。

将茶壶、茶杯和小菜摆好后,阿蛮道了句几位慢吃,将要离开,其中一个女子叫住她道:“你昨日没事吧?”

阿蛮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小事小事。”

另一个女子肃容道:“哪是小事?这种人就是欠揍,当众调戏姑娘家,要是当时我在场,直接断他一只手。”见阿蛮进了茶房,才压低了声音道:“哪会像她这般懦弱!”

起先说话的那个女子摇头道:“你性子就是太强势了,我倒觉得阿蛮做的挺对,以善待人,必当收获善意。虽昨日你我不在,可是在场的茶客无不出手相帮,这不比她做出剁人手之事,摊上官司要好?”

那女子只是不答,勾唇冷笑一声。正这时,茶房中突然传出“咚”“咚”“咚”似剁菜的声响。阿蛮正在泡茶,闻声侧头一看。怔了会儿,快步过去将手压在君遥手上,轻声道了句:“我没事。”

君遥眼底泛着阴沉色,杀意被隐在眼皮下,待阿蛮移开了手,才低垂着头说:“阿蛮开这茶馆到底有什么意义?”

寻常时候,幻女都不称阿蛮婆婆,这是阿蛮自己要求的,因为这样可以避免身份暴漏的风险。

阿蛮一手接过君遥手中的刀,一边切着糕点,一边敛着眼道:“朝舒月派了人来泠宿台。现在的泠宿台中,各条街口都有一个朝舒月的人在守着。你回来那会儿,跟踪你的就是他的人。”

君遥纳罕道:“他们的胃口这般大?问灵城还没得手就忙着将手伸来这边了?”

阿蛮摇头道:“并非是为乘机夺取泠宿台,而是为了找我。”

君遥心中一怵:“阿蛮...”想了想又不由道:“那昨日那些人...”

阿蛮点头:“看着不像是朝和郡的弟子,但是不一定跟他们无关。”

君遥紧蹙眉头:“可这手段实在太过卑劣!”

这句话似乎说到阿蛮心里去了,她不由停下手中动作,望着案板上的糕点发愣:“但是,如果不是朝和郡的人,那么泠宿台中就极有可能藏着第三批人。而且,这些人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君遥默默重复着这句话。第三批人?对泠宿台而言,朝和郡和其它魔郡观司没有区别,蛮婆和幻女一直将这些人归于一类。而今蛮婆说,泠宿台中极有可能有第三批人,那么这些人就很可能不是那些修仙问道之人。

可若不是那些人,那么在此关键时候,还有谁会来横插一脚?是为了私利,还是为了协助朝和郡?或者是太旎山、南溟渊等起了扩张之心?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可能,即便有扩张之心,为何不扩张周围的地方,而要跋涉百里来泠宿台,且如今极大可能朝和郡的下一个覆灭目标就是泠宿台,他们何必自取灭亡?

阿蛮茶馆外,一辆装横精美的马车缓缓停下,马车车辕处坐着一个年轻的劲装马夫,马夫目视前方,静坐不动。马车里面发出细微的声音,随后一只拇指、中指和无名指均戴着戒指的细长的手撩开了车帘。车帘撑开一条缝,露出一张舒适、温和的脸,这人目视阿蛮茶馆须臾,放下车帘,轻启唇道:“走吧。”

马车轱辘碾过长街,拐过街角,车中人才再开口问:“丞相抵达哪儿了?”

年轻车夫道:“问灵城。”

车中不知为何,轻轻叹息了声。年轻车夫笑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慕长缨闻话再叹息一声,随口道:“自从跟了你家丞相,我这觉就没好好睡过几回。前儿个才着我出谋划策堵了晚亭山那土匪的退路,更前儿个让我筹备了一个长达几月的追捕。幸而我命好,活了下来,这些事我也不敢有半分置喙,毕竟是我分内之事。可如今倒好,居然让我来监视这些杀人于无形的幻女,怕是我这条命早已瞒着他主人我到阴曹地府报备过了。”

年轻车夫见慕长缨自嘲,虽知道是玩笑,但也不好跟着开这等玩笑,只道:“那是丞相知道大人足智多谋,要是别人,丞相是一定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的。丞相信任大人,前些日子丞相还和我说,等这件事完了,丞相一定给大人额外开恩,让大人休沐年余,成了大人游山玩水的心愿。”

慕长缨将宽袖搭在脸上,整张脸被盖住,话音从宽袖下呜呜咽咽的传出,令人听起来模模糊糊。年轻车夫不由问了句:“大人能否再说一次,小的没听清楚。”可车内再无声音传来,宽袖下的吐息也渐渐平和,人似是睡着了。

问灵主城成了朝舒月一行人的暂居之所。早晨彩鸾回归时,见着少了一只彩鸾,众人就意识到了途中定有异象发生。

而这边刚问清楚事情因果,就有人传话来说山下有人求见,报了名后,所有人俱是一惊。但是其实无可厚非,问灵城在武国,但百里之外便是斨国,而先前在问灵城中作恶的幻女所来的泠宿台便隶属于斨国。

鱼怀瑾,斨国丞相,家世殷厚,世代显赫,其名在斨国乃至于武烨两国,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通报过后不久,就见两列墨蓝衣衫的玄衣卫威赫赫的小跑过来,他们的后面,跟着的是玄色服饰着身的鱼怀瑾。鱼怀瑾目视着朝舒月走近,在五步之外停住,拱手行礼道:“臣鱼怀瑾,见过三皇子。”身后两列玄衣卫紧跟着单膝下跪,齐声呼叫:“见过三皇子。”

烨武斨三国自抱团取暖之后,国家间虽独立,但在很多问题上,开始有了互通性,各国君臣之间相见,只要不冒犯到国之根本,不损害国之荣誉,那他国之君在本国将受到臣民相同的待遇,他国皇子贵族朝臣在他国亦享有同等之荣宠。

朝舒月是烨国皇帝朝洛的第三子,他的身份虽在朝和郡没有得到很明显的体现,但对其它国家来说,朝三皇子的身份其实比他朝和郡郡主的身份更让人畏怯。

客房内,朝舒月与鱼怀瑾相对而坐,开始的疏离早已淡去,此时剩下的,是好友间的舒适与坦诚。

棋已经落了一半,落子无悔,不仅单指棋奕,也指他们在每一步迈出后的愿赌服输。

行棋时不当神思漂浮,见棋势已定,鱼怀瑾笑了笑道:“若我帮你抓住蛮婆,你要拿什么来谢我?”

朝舒月目光仍旧落在棋盘上,也带着丝笑道:“你想要什么?”

鱼怀瑾盯了眼朝舒月,笑容更灿烂了些:“怎么,我说什么你就给什么?”

朝舒月落了最后一步棋,双手放于膝头,含笑看着鱼怀瑾道:“你如若能要出我不愿意给的东西,那你今日怕是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鱼怀瑾愣了愣,随即大笑道:“放心,邪魔妖道、国祚秘辛、杀生滥职、奸淫掳掠等定绝口不提。”想了想,叹息了声终是道:“但这事延后再提吧,我此次除了知道你在问灵城顺道过来看看,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的意思。”他垂眸缓了缓,续道:“你可知道蛮夷和南溟渊颇有渊源?”

朝舒月目中一凝。鱼怀瑾紧接着道:“我也是上月请了我府中一名幕僚去追踪几个江湖逋客时发现的,我从前只知道蛮夷和南溟渊在位置上离得近,殊不知他们在关系上亦这般亲密。”

朝舒月默然不语,脸上神色丝丝流转,那日与蛮夷死士的斗况在脑海中再次上演,他深觉很多事情或许比他之前想到的更加复杂,后果也都将更加严重。

他冲破近神层的那一日,烨国皇庭举庭欢庆,朝和郡也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所有人都觉得,成了近神,朝郡主今后便无人可敌,所有妖魔邪怪将藏无可藏,祟无可做。

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在上天庭简修结束,兰亭星君让他下界时,曾语重心长的作了一番告诫。兰亭星君说:“三界是由神划分,划分之后,等级善恶便贯穿生命可以存活的一切地方,自此玉皇大帝、人间皇帝、地府阎王分别主持天宫、人间和地府大局,三界由此愈加和谐、稳定。而天下苍生,无论生而为人,生而为禽,或生而为妖魔邪祟,都是命之所归。人弱,鬼阴,妖魔邪祟禽残虐无道,可你如今为近神之体,夺其性命不过弹指之间,但杀生乃修仙成佛之大忌,所以你要做的,非是见者杀之,而是要劝,规劝其从善,要诫,诫告其后果,要惩,惩使其惧惮,再杀,以杜绝后患。”

因此,每每对敌时,面对有劝善可能的人禽妖邪,他总是手下留情。而今,这人间邪恶势力的发展趋势好像越发脱离常规,蛮夷和南溟渊的合体,便揭示了未来可能出现人鬼共争天下的局面。也进一步说明了,原本正邪相对的局势,将参合进凡人,而凡人无疑将在此次战争中成为恶斗的炮灰,在无数次正邪斗争中轻易失去宝贵的生命,而这不仅是兰亭星君所不愿看到的,亦是他不愿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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