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迎?萧怿妧笑了,她这般与众不同的突然来访,任谁也远迎不了。
莫说迎接,不似季摇那般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已然算是对方斯文有余,可北唐却偏偏君子之姿,温润如春,莞尔浅浅一笑,若美玉洁净无尘。
“这么晚才来,确是我的错。”
萧怿妧是被季摇耳提面命了一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原是不想深夜来叨扰,可在楼顶赏月赏了良久,心中存疑越想越抓耳挠腮,便心急火燎地来寻北唐。
她其实是想走正门,起码能在北唐面前挽回一点“无礼”的形象。但隔壁那屋的白策是个极不安分的,时而出门觅食,时而问小厮要茶水,实在闹腾得厉害。
萧怿妧生怕来敲北唐的房门被白策看见,她自己倒无甚在意,唯恐北唐清白被毁,会担上一个“夜会女子”的不雅之名。
没法儿,才出此下策。她还觉得较上次的偷摸闯进来,此番以石子敲窗已然是有礼得多。
“那北市荒山究竟有何特殊?”萧怿妧不见黄河心不死。
北唐还诧异着,为何白日里连萧怿妧的影子都没见到,现下闻得此言便已了然。
“幼时曾与祖父去过,如今天人相隔,再游故地难免心中怅惘。”北唐透过窗户看向四四方方天空,缀满星辰的黑帘上仿佛浮现出当年时光。
萧怿妧一时羞愧上头,她昨日见北唐对北市荒山格外关注,又想起他一身不知从何处习得的问月十九剑,还以为那荒山上会有萧家之物,结果竟勾起了他的愁绪。
北唐看出了萧怿妧的心事,不忍叫她自责,况且他刚刚所言亦有所隐瞒,便打了个岔:“荒山上的狼群,你可遇见了?”
说到狼群,萧怿妧扬起笑颜,“自然是遇见了,不过——”
“我一招制服。”
她满眼骄傲,可北唐却面露苦涩,“你杀……”
话已出口,他又生生吞进腹中,换成了委婉些的言语:”伤了它们?”
但那个“杀”字还是钻入了萧怿妧的耳朵,她拧着黛眉,“我瞧着像那般嗜杀之人?那些狼最多也就破了点口子。”
北唐听后,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云雾缓缓散开,透出渐渐西沉的钩月,天光随着另一边朝晖升起而大亮,在来到苏京的第四日晨间,他们踏上了归途。
牡丹馆带了一众小厮丫鬟及数十位伶人,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紧赶慢赶也行了七八日方才将将抵达朝康地界。
北唐三人比牡丹馆快了大约半日路程。
“昨夜父亲传信来,说陛下将恒王杖责了三十大棍。”白策接到飞鸽传书时,恨不得立刻告知南宫黎与北唐,奈何当时夜深,二人皆已熄烛而眠。
恒王即是苏京刺杀的幕后主使,但如今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此事也只能装作不知晓。
没想到恒王竟然被罚了,即便不是因为刺杀,却也足够大快人心。
南宫黎没有表现出如白策的那般窃喜,神色自若地问道:“因为何事?”
“圣上宣了父亲同几位大臣以及恒王和定王在紫宸殿中商议朝政。”白策顿了顿,声音转低了些:
“说来也奇怪,圣上居然让恒王研磨,恒王大约也不明白圣上此举何意,紧张之下将墨洒了几滴出去。圣上大怒,给定了‘殿前失仪‘的罪,就在紫宸殿外即刻杖刑。”
这也太牵强了,听着怎么像是皇帝想处罚恒王,于是随便找了个由头。
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在紫宸殿外杖刑,丢脸自不必说,只怕恒王伤的不只是身,更是“势”。
盛春午时,日头最暖。待至朝康城门前,三人皆冒了些细汗。
城门后人声鼎沸,似乎围了个水泄不通。
“渊渟公子他们回来了!”
不知是哪家姑娘,尖尖地吼了这一嗓子,引得后面的人尽往城门口涌去。
守城门的士兵急忙上前维持秩序,可对面都是些娇柔的姑娘,大晏朝又乃礼仪之邦,士兵们哪里敢动粗。
恍如高山泉水滚滚而下,激涌冲破巨石阻碍。姑娘们群峰倾巢,也似川流那般冲破臂弯所筑的屏障。
白策远远一瞧,慌张感漫上心头,脑中“嗡”的一声仿佛从屋顶坠落。包袱里少了六十两的黄金,他本觉轻松非常,可如今却感沉重无比,连着话音都颤颤巍巍:
“朝康……百姓暴乱了?”
三人快马加鞭,地面尘土飞扬。
白策首当其冲,一路狂奔使得风沙迷眼。待他城门勒马,净眼后见环肥燕瘦,更是惊愕失色。
海清河宴,时和岁丰,盛世之中竟有女子起义?白策一度怀疑双眼被风沙迷出了幻觉。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道莺声燕语拉回了他的思绪:“越郎,您一声不吭去了苏京好些时日,惹得奴家相思成疾、日日卧床。”
梨花带雨惹人怜惜,香帕掩唇,伴着几声啜泣:“奴家一听姐妹们说越郎今日归城,即便是拖着病躯,也得从塌上爬来见您。”
白策膏粱年少,常进秦楼楚馆,是鼎鼎大名的花花公子。
偏他又生得剑眉星目英貌,意气风发神采。更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戴嵌宝金冠,着衮衣绣裳,通身华贵轩昂相。虽是画舫清吟常客,却从不留宿独处。
一嘴的花言巧语,平日出口便是赞叹佳人之言,烟花勾栏自是趋之若鹜,贵女千金芳心暗许亦不在少数。
这一声声“越郎”喊的百转千回,即便是轻言细语却也足够吸引到白策的目光,他低首看过去——是一张毫无印象的陌生娇颜。
“姑娘,您哪位?”白策知晓这话一问出口,那女子必然心凉半截。
他出手阔绰,交好的伶人歌姬都收到过不少的金银细软。兴致上来时,还许姑娘们自己说想要何模何样的绫罗绸缎、奢华头面,他都能一一寻来赠送。
可白策而今实在记不得是否许过她什么翡翠珍宝,且又不愿失信于人,便只能和颜悦色地询问是哪家伶人。
果不其然,那梨花带雨的姑娘,一闻白策之言,更是泪眼汪汪,哀哀欲绝到身子一软,差点倒下,亏得旁边小丫鬟扶了一把。
白策见小娘子哭得楚楚可怜,香帕尽被泪湿,遂从怀中掏出一方薄柿绣花手帕,弯身递给她。
那姑娘顿时止住了婆娑泪眼,接下手帕,破涕为笑喃喃自语道:“越郎心里还是有我的……”
后面的北唐与南宫黎追了上来,见到眼前群芳争艳,立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三人仪表堂堂、形貌昳丽,又常常结伴而行,所到之处必是女子如云。可似今日这般浩大的景象,也是第一次见。
佳丽三千望见来人,即刻让出了中间道路,只往两旁边站去。
三匹马在裙钗簇拥下,徐徐踏进朝康。
两旁的姑娘们,纷纷向道路中央扔出自己的手帕。
一时之间,色彩斑斓,眼花缭乱,三人在落英缤纷中前行。
北唐春风和煦一如既往,白策容光焕发喜上眉梢。
此二人马背上都落满了帕子。
白策更是直接塞入怀中,不一会儿胸前便鼓鼓囊囊。
唯有南宫黎,冷颜冷貌,有姑娘想往他身上扔帕子都被吓得缩回了手。
巍峨的城门后,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重檐飞峻,丽彩横空,北唐在满目繁华中回到北府——
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站着几十来个擐甲操戈、披坚执锐之人,此乃邺平军士。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恕园”二字。
“二公子。”兵见北唐,抱拳行礼。
北唐点头含笑看向士兵,随后跨进“恕园”。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复道行空。
亭台水榭通幽处,飞阁流丹古香色。
北府景色秀丽,堪称“小皇宫”。
其中有四座院落最为出名,分别是:
落梅如雪院、玉树琼枝院、寂寞梧桐院、花月春风院。
邺平军有两万之多,在城外有营地,是朝康北氏护卫军。恕园中有三千,半年换一次防。
除了各个地方的固定站岗,还有以十人为一队的巡逻士兵共三十队。其守卫之严密,比起皇宫大内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北唐所居的正是“花月春风”,他怀中抱着一摞手帕,从大门进来的一路引得士兵纷纷侧头好奇。
花月春风院地处恕园东南角,因北唐喜静,故这里的士兵丫鬟寥若晨星,几乎只有巡逻队会经过。
群芳环屋,百花争艳。
北唐踏在石路上走到院子后方,那儿有一株合欢树。
他将手中的帕子全都安稳地挂在合欢树的枝干上。
这些手帕代表着主人的情意,他既无法接受亦不敢糟蹋,便只能将其挂在树上,享受日月照拂。
是感谢,更是尊重。
如今未至夏日,虽然还没到花期,但枝干上缀满了颜色娇艳的帕子,即便不如合欢花轻盈飘逸又细腻俏皮之美感,却有着单纯美好且天真烂漫的情愫。
丝绸轻纱承心意,此时无花胜有花。
七零文学网【70wx.com】第一时间更新《宛若北边月》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