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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随着宫道上三更声的响起，
万寿节彻底落下帷幕。
濯缨湖已经空无一人，只剩夜风中起伏波荡的无数王莲。
紫微宫中，灯火通明。
高善如一截枯木头，面无表情地侍立在内殿门前。殿内诸多宫人也如他一般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皇家父子之间的争吵源源不断从内殿传出。
“早在荔乔年被抄家的时候，
儿臣就向父皇求娶过荔家双生女中的长女。父皇明知儿臣对荔知有意，却还是严词拒绝了儿臣，
不仅如此，
还在今日当着儿臣的面，
将荔知指给琅琊郡王！”
“那是因为朕自有打算。”
“父皇自有的打算，从来没有考虑过儿臣的心情——”
“朕就是考虑着你，
所以才将荔知指给琅琊郡王！”
他不允许有人使他显得丑陋。
凤王赤诚，聪慧，意气风发，坦坦荡荡。是他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
如果她还活着……想必他会比今日，更加快活吧
白皙的双足，握在谢兰胥手中。
他想到什么，忽然起身。走到收藏自己画作的莲纹春瓶前，连抽了几卷画轴，才找到想找的那一幅画。
他躬着腰，垂着苍白的脸，对谢凤韶说：
不像他，躲在私塾外的茅草堆里偷听，也会被里面的孩子扔石子，追出来殴打。
如果她还活着……
他取下她脚上的铃铛，用一块干净的汗巾反复擦拭她双脚上沾染的尘埃。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谢凤韶凄惨一笑：“究竟是儿臣高枕无忧，
还是父皇高枕无忧”
没什么关系，因为他还有很多儿子。但他只有一个自己。
殿外呼啦啦跪了一片，殿内的谢凤韶仍倔强地昂着头，用泪眼对抗着眼前的九五之尊。
他时常做着梦，幻想自己也是某个高门阔府里面的少爷，出生便锦衣华服，下人簇拥。私塾里备齐六艺师傅，想学什么就能学什么。
自己的快活，甚过天下人的快活，因为他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只有他快活了，才能让天下百姓快活。
谢慎从不禁冒出一个念头。
这些个儿子里面，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身为嫡长子的谢松照。
画中是少女的裸背，她翘着脚，脚踝上戴着金色的小铃铛，黑色的长发蜿蜒如河流，静静淌过她洁白的背。两片小巧的肩胛骨，像是蝴蝶振开的翅膀。她回头看来，神色似喜似悲。
他是大燕的帝王，天下的主人，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他相信自己并不丑陋，只是某些人，太过干净了。
凤王走出紫微宫，谢慎从怅然若失地坐在榻上。
小的时候，他在街上走街串巷，最羡慕的便是这样的公子哥。
谢凤韶看了一眼暴怒的帝王，咬牙转身离开。
他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总是以圣人面貌规劝着他。
谢慎从这么深信着。
谢兰胥擦净她的双足，将脸贴向她的脚背，轻轻摩挲着。
她的声音过于平静，就像一潭死去的水：“我若寻死，你拦不住我。”
这些个儿子里面，他最喜欢的就是谢凤韶。
他声音沙哑地祈求道：
“般般，不要离开我……”
如果出现，他就想要摔碎他。
然后呢
这样的人可以远远地出现在任何地方，他会像其他人一样诚心夸赞，但不能出现在他的身边，不能出现在他的眼前。
哪怕是他自己的儿子。
“为了一个罪臣之女，你便乱了方寸，口出狂言。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可笑至极！”谢慎从呵斥道，“日后你位高权重，
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大选即将召开，
朕和你的母妃定然会为你选几个家世性情样样出众的女子。你是朕最器重的孩子，眼光就应放长远一些，
琅琊郡王心思深沉，
绝非他父亲可比，
若是再娶得一个高门贵女，
日后岂还有你的事情！”
“胡说八道！”谢慎从勃然大怒。
小鲤蹲在床下，疑惑地看着。
谢凤韶红了眼眶：“……儿臣宁愿没有儿臣的事情。”
“……请吧，凤王。”
“朕是太宠你了！导致你如今无法无天！”谢慎从怒声道，“从今日起，凤王在瑶华宫闭门思过一月，任何人不许探望！”
谢慎从背着手站在御书房里，神色不耐：
“一个罪臣之女，
也值得你们争来争去娶了荔知，
对你毫无好处，
只有琅琊郡王娶了荔知，你才可高枕无忧！”
荔知坐在床上，俯视着他。
高善这时才像一阵风那样无声无息地吹进了内殿。
他当然知道拦不住她。
“你若死了，你的弟弟妹妹怎么办你不要他们了吗”
“人都决心要死了，还管身后事么”
“你若死了，我怎么办”谢兰胥抱着她的脚，喃喃道，“你忍心让我独自一人活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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