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人遁其一
六虚界的极深处，有一条自天而下流淌的天河。
天河水落入六虚，化汪洋大泽，名为归墟。而古妖战场，就在归墟的深处。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却不是那一处。”
骆寅初说，“你状态不佳，我们先回落星峰，给你调理一二。”
谢灵钧一听就笑了：“那是什么地方，竟还有状态要求？我觉得我挺好的。”
骆寅初笑了笑，揽住他的腰把人带上自己的灵剑：“总之，你需得在我太素休息几日，方能上路。”
灵剑带着二人回了太素山，穿过两界通道，就到了太素正宗。
上一次谢灵钧被言慎始带来，往来皆是匆忙。这一回他被骆寅初带着，却能好好看一看这坐拥八峰十二脉的名门正宗。
从通道出来，入眼便是满目青翠。太素主峰高耸入云，有白阶顺山势而上，巍峨的宫殿隐没在云海之间，恍若仙人居所。
“我听闻，太素门有八座高峰。”
谢灵钧扶着骆寅初的肩膀，凑近了道，“为何现在只见一座？”
“门派大阵用障眼法隐去了其他几峰的影子。”
骆寅初道，“我先带你上主峰去见我师兄。”
灵剑一靠近，空中隐有光华一闪，下一瞬，眼前的情景又变得不同。
云遮雾绕之中，耳畔有浩荡的江河之声。太素门高耸的主峰被从中截断，又用三座拱桥相连。拱桥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与浩浩汤汤飞流直下的瀑布。
骆寅初在拱桥的一端收剑而下，他朝谢灵钧伸出手，笑道：“走吧。”
谢灵运犹豫片刻，握住了他的手。
一踏上拱桥，一股湿漉漉的冷气就包裹了谢灵钧。这股水汽与六虚界本身的空气并不一样。它冰冷中又带着一丝甜，从中穿过，好似大热天喝了一杯冰镇蜂蜜茶。整个人从头至尾都舒缓了下来。
谢灵钧伸长了脖子往桥下看去：“这水中……可是有灵物？”
“水中倒是没什么灵物。”
骆寅初笑了笑，“只是这水是从主峰灵脉引出，它本身便是一件灵物。”
这话一出，谢灵钧再看主峰宫殿，只觉得那巍峨的建筑头顶，正顶着四个大字：财大气粗。再看身边的骆寅初，恨不得给他贴上‘济世菩萨’几个字。
过了桥，骆寅初便松开了他的手：“你这般看我，怎么了？”
“无事。”
谢灵钧笑了笑，“只是突然觉得心绪轻松了不少。”
“桥上有阵法。”
骆寅初道，“你近段时日心浮气躁，所以感觉才会格外明显。”
谢灵钧闻言一愣，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骆寅初见他这样一笑，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召出灵剑，再次对谢灵钧伸出手：“我们走吧。”
骆寅初的师兄骆清池，是一位看起来极俊秀的年轻人，他现已有五千岁“高龄”。在百年前成功自化神迈入炼虚期后，骆清池就从师尊手中接过了门主之位，成为了太素门的新任掌门。
此时这位年轻的骆掌门正对着面前的一局残棋长呼短叹：“哎，一盘棋的时间都等不得，长大了就不着家了。”
骆寅初带着谢灵钧落地，闻言便笑了：“师兄，是谁不着家？”
“谁应声便是谁。”
骆清池笑了笑，他温和地看向骆寅初身边的谢灵钧，“这便是你那朋友？”
谢灵钧抱拳一笑：“晚辈谢灵钧，见过骆掌门。”
“寅初两刻钟之前，还与我在此对弈。眼见要输，便寻了个借口溜了。”
骆清池笑道，“你那边的事，可解决了吗？”
他言语神情都格外温和，连打量的眼神，都像是一个长辈在关爱自己孩子的新朋友。毫无攻击性，藏着隐隐的关怀，让谢灵钧只觉熨帖。
“多谢骆掌门关怀，事已了了。”
谢灵钧道。
“师兄，我欲带灵钧去古妖战场。”
骆寅初道，“这两日，我想将他身体调理一番。”
骆清池颔首道：“近些年，那附近一直不大太平，千鹤宗已有多位弟子被害。你一路上注意着点。”
“我欲从洗河峰的通道出发。”
骆寅初道，“之后的事情，还望师兄多加费心。”
“尽给我找麻烦。”
骆清池笑了笑，“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这番话听得谢灵钧云里雾里，直到晚间骆寅初亲自给他端来一碗碧绿色的药，他才隐约明白：“你这药是不是很珍贵？”
“为何这样问？”
骆寅初问。
“你白天特意与骆掌门说了一声。”
谢灵钧道。
骆寅初闻言笑了：“并不珍贵，只是我这里不备此种锻体药物，得上精诚峰换取。精诚峰上是我宗医修一脉，我平日里不往那边去。所以提前告知师兄一声，免得他担忧。”
谢灵钧狐疑地看着他。骆寅初笑着站在他面前：“快趁热喝了。”
谢灵钧一饮而尽。那药入口极苦，像是一碗浓缩黄连汁，苦得谢灵钧差点吐了。可真强迫自己咽下去后，回味却带着点甘甜。
不多时，谢灵钧便觉得浑身发热。
骆寅初拿过空碗，解释道：“这要能清除你体内积累的杂质，长期饮用，也可打通周身气穴。这几日我每天都会给你熬煮一碗，若是有哪里感到不适，定要记得告诉我。”
谢灵钧大汗淋漓，胡乱点了点头，便遁去了浴室。
他这具身体刚出厂不久，根本没什么杂质积累。谢灵钧连喝三日后，骆寅初便又换了药：“此药理气益中，可使气行通畅。”
谢灵钧接过药碗笑道：“听起来像是某种凡人药物。”
比如舒肝理气丸之类的……
谁知骆寅初闻言就笑了：“这便是凡人药物，你肝郁气滞，此药为你疏肝理气。”
还真是舒肝理气丸啊？谢灵钧看着手里的药碗，哭笑不得地将之一口喝净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骆寅初才终于道：“我们今日便去古妖战场。”
洗河峰在落星峰的北端，谢灵钧刚一靠近，就感觉到峰上冲天的剑气。那剑气强悍凌冽，还没落地，就刺得人皮肤生疼。
谢灵钧顶着剑气去到通道处，洗河峰这一处的通道根本无人看守，只有凌厉的剑气纵横在通道四方，将任何未经允许便靠近的东西搅成烂泥。
骆寅初捏了个法诀，剑气登时一滞，他便趁机将谢灵钧拉上了通道。
通道的另一边，是一望无尽的深褐色的大地，与布满雷云的天。一眼望去，这里空旷一片，什么都没有。
唯有死气、浓重的死气充斥着这块天地，包裹着每一个妄图踏入的修者。
谢灵钧强忍不适，开口道：“这里就是古妖战场吗？”
“是真正的古妖战场。”
骆寅初道，“我曾与你提过，上一个无量劫之中，妖族应劫而去，这里便是它们万年前真正的战场。”
谢灵钧有些惊讶：“那归墟里面的那处难道是假的？”
骆寅初摇了摇头：“亦是真的，只是比之这一块土地，归墟那处太不值一提了。”
他说着，伸手在谢灵钧眉心处轻轻画下一道符文，登时便有剑气自谢灵钧眉心而出，将他周身的死气搅碎。
他带着谢灵钧慢慢地走着：“我们脚下的每一处，都藏有妖族大能的尸骸。他们以身为刀，硬生生将天撕出了一道缝隙。”
谢灵钧看着脚下的土地，心里一片平静：“你说的龙凤大墓，也是此处么？”
见骆寅初点了点头，谢灵钧就笑道：“原来强大如龙凤两族，亦逃不过天道啊。”
骆寅初看了他半晌：“灵钧想到天上去看看吗？”
谢灵钧抬头看了看低得仿若随时会塌下来的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骆寅初立刻将他揽上了灵剑。
昏沉的劫云在头上翻滚不休，时不时便有紫色的雷劈向大地。那劫云那么近，谢灵钧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手，内心万分想要去摸上一摸。
就快要克制不住，谢灵钧突然听到骆寅初开口：“灵钧可知，我原是个乞丐。”
骆寅初说完，转头对上谢灵钧惊讶的眼，他露出一个温柔地笑意道：“我是四岁那年，被师尊带回太素门的。在师尊发现我之前，我被一群乞丐控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师尊将我带回太素门，教我修行，两百年下来，才有今日这个骆寅初。”
“我师兄……是师尊自一条河里捡到的。发现的时候，也仅剩一口气了。”
骆寅初又说，“若是天注定，那今时今日，灵钧便不会认识我二人了。”
谢灵钧眨了眨眼：“可万一，你们得救，依然是天注定呢？”
骆寅初没有恼怒，反而带着他往更深处飞去。几息之后，骆寅初停下灵剑，指着下方道：“灵钧你看，在此处，你双目可及的一切之物，均在逆天而为。”
灵剑之下，茫茫不知多少修士，正在古妖战场中穿梭，此中亦有数之不尽的大妖骸骨尚未被掩埋。
它们赤.裸.裸.的暴.露在这一方天地之间。灵魂已灭、皮肉尽毁，唯有一方骨骼冲着天上咆哮。
“当年妖族大劫，龙凤两族带头应劫，大战生生将六虚界分成了两半。”
骆寅初道，“无数妖族应劫而亡，此方世界根骨尽断，成了妖族坟堆。天意要妖族灭，可六虚界内，却仍有妖族繁衍。万年前的妖族前辈，拼尽一切为妖族夺得了一线生机。”
骆寅初话音一落，地上骸骨似有感应，龙吟之声冲天而起！天上劫雷受激，密密麻麻的紫光随即扑了下去。
谢灵钧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震荡不已。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而人遁其一。”
骆寅初沉沉地道，“我辈中人，均是逆天而行者！”
“灵钧，无论你遇到何事，你要相信，从未有什么上天注定！你站在这里，便是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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