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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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重兵的陕西提督王辅臣杀了陕西经略莫洛，霸了平凉，与远在南方乱的三藩互相呼应，无异于给朝廷沉重一击。
随着消息渐渐传开，京城虽距平凉等地尚远，可宫中的气氛也一样变得沉郁凝重起来。
坤宁宫前，李怀躬身谢过了赵文石，“文石哥，多谢你照应着我们娘娘。”
赵文石伸手挠挠头，“怀，你这就见外了。皇后娘娘的饮食，也是皇上亲自发过话命一定要精心的。你谢我做什么……咦，怀，你唇上的伤是……”
李怀前儿个夜里被人劫持，天亮放回，除了曾被人打落了下巴之外，李怀唇上、颈上、身上，都受了些伤。皇后替她下颌复位之后，李怀见都是小伤，便将此事瞒了坤宁宫中的其余人，旁人见她唇上的伤痕，她就都只是说十五那天夜里，走夜路的时候摔了一跤。
“对了，怀，在宫中你还有同乡没有？”
赵文石见李怀不肯说，也不强求，换了话题。
“没有啊，”李怀摇摇头，“能算得上是正儿八经同乡的，宫里就咱们俩，文石哥，你不记得了么？”
赵文石登时笑：“我哪里不记得，我是觉得你在这坤宁宫的差事越当越好，主子们将你越看越高，如今这宫里头，打听你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呢！”
李怀一凛，赶紧问：“是什么人在打听我？”
“钟粹宫的鹊喜姑娘，她觉得你有些像是她幼时认得的一个朋友，而你我又略相熟些，所以来问我关于你的事。”
李怀听了，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地似乎要立起来。
钟粹宫？
是了，前天夜里她就是在钟粹宫附近被人劫了去的。
“怀，怀……”
赵文石赶紧摇摇李怀，顺手帮她将手里的食盒提稳。李怀醒过神来，忙握紧了食盒的提手，两人的手便触了触。
“怀，晚膳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年轻的太监离开时冲李怀挥了挥手，到晚间再来的时候，袖子里藏了一只小小的汝窑瓷盒。李怀接了打开一看，见里面盛着厚厚的一层油膏。
“怀，这个是防水的马油膏，给你——抹在唇上，你唇上的擦伤很快就会好的。伤好之后，也一样可以抹，还能抹在手上，冬天不会太干，能防裂的。”
李怀望着眼前的赵文石，心里生出一片感激。除了凤仪之外，这个宫里，就算这赵文石最关心她了。
李怀低了头，“谢谢你！”
“谢什么？”
赵文石不在乎地将早先送来的食盒又收了回去，嘴一咧，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谁叫咱俩是同乡呢！”
稍后李怀送晚膳进凤仪寝殿的时候，便觉得凤仪那明亮的目光总在自己唇上转啊转的。
她转头去看凤仪，总觉得凤仪一对凤目里蕴着些柔和的笑意。
“娘娘，您就不要笑奴婢了……”带着些羞涩的话语脱口而出。
可她再定睛看一眼凤仪，只见凤仪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对面，面上肃穆得很，什么表情都没有。她知道自己失言，忍不住红了脸，屈了屈膝，道歉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孟浪了。”
守在寝殿门口的一名小宫女见了这情形，睁大了眼，有些看不明白李怀在跟谁说话。
正在这时，外间脚步声局促，是皇帝本人背着手，一阵风似地从宫外进来。坤宁宫中的宫人忙不迭地起身行礼。李怀和那名叫做唐依的小宫女也赶紧冲玄烨拜下，凤仪则缓缓地扶着花梨木圆桌站了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玄烨烦闷无已，手一挥便命众人退下。
凤仪也毫不跟他客气，扶着桌面，自行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皇后，这宫里，如今怕也就只有你，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朕说会儿话。”
玄烨吁出一口气，颇有些失落地叹息道——以前坐在对面是朵解语花，无论他有什么样的烦恼，只要到坤宁宫，凤仪都能给他最温柔体贴的安慰；可如今，面前的人已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可即便如此，玄烨也只愿意在这个人的面前，将心中的烦恼宣泄一二。
“今日朝会，众臣多有畏惧怯战之言，连劝朕与吴三桂那厮隔江分治的都有。”
“哼哼，”玄烨冷笑一声，“这天下，本是天下人的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朕自认德行虽不及古时先贤，可是朕自年少登基，一直夙兴夜寐，旰衣宵食，心心念念为百姓除弊政、兴水利、减赋税……朕的德行，哪里就比不上那两面三刀，可以为了一己私利，在明室与清廷之间摇来摆去的吴三桂？”
玄烨一番痛快的话说出了口，胸口郁闷稍减，稍觉松快。可是他抬头望望凤仪，却觉得凤仪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带了一点点小小的嘲弄。
玄烨立刻就有点泄气。
“是，朕知道，这天下，还得有能者居之。若朕是个无能之主，反教吴三桂拿去了江山……无德而有能之人上位，对天下苍生而言，将是最坏的局面。”
“不为旁的，只因为这个，朕便不能败……不能败！”
“朕何尝不想成为一名强大的人君，何尝不想在这兵事上有所建树？”
玄烨确实也曾想过，若真是到了没人可用的时候，他便亲自上阵，御驾亲征，就算是真的战死疆场，他也不愿做个困守京师的窝囊皇帝。只是这念头刚起，随口在表妹佟佳氏的景仁宫提了一句，佟佳氏已经哭闹起来，并且一路哭到了慈宁宫，惊动了两宫太后，老人家出来轮番劝阻，令他好不尴尬。
“可以……死，不能……败！”
没有任何征兆地，凤仪突然开了口，断然说出这几个字，却正正地切中了玄烨的心。
“凤仪！”
玄烨一个箭步来到了凤仪跟前，哪儿还顾得上她曾说了什么该避讳的字眼。
他清清楚楚地见到女人眼里的光芒，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那样飞扬，那样骄傲的光芒，绝不似昔时那位一向在深宫内打转，终日埋首于宫务，默默操持鸡毛蒜皮那点小事儿的皇后。
玄烨心底或许曾有一根弦动了动，他瞬间曾意识到眼前的凤仪或许已与他所熟识的皇后有所不同。可也就在这一刻，得人理解的释然与寻到知己的快意瞬间照亮了他的心，令他直接无视了这个小小的疑惑。
玄烨又惊又喜，“凤仪，朕知道你，总是会明白朕的。”
他不疑有他，伸出双手，将女人的手一握。
可是不想败，却也必须要有不败的手段。
片刻后，玄烨放开了凤仪的手，再度焦躁地在西暖阁内踱起步来。
“朕命南怀仁督造红衣炮，可就连南怀仁竟也受众臣攻讦，说他所造的乃是杀人利器，大凶不祥，朕是仁圣之主，不应擅用此等凶器……”
凤仪坐在玄烨身后，静静听着，唇角微弯，似乎觉得这话十分好笑。
“皇后也觉得此话可笑？”
玄烨转过身来，正捕捉了凤仪唇角的一丝笑意，“朕本也是这么想，觉得这些臣子们与当初反对撤藩之时一样，是迂腐之言，短视之见。”
他越说越是肃然，“可是朕今天亲临教场，亲眼看了南怀仁操演使用红衣袍……此物一用，血肉之躯，万万无可抵挡。若真用起，必定生灵涂炭，教朕心中不忍。”
“朕虽是满人，可朕身上也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因此朕从来只将自己当做天下人看待。纵然是叛兵叛将，也是天下子民，也有父母妻儿，与你我……其实无分别……”
身为一朝君主，杀伐决断之际，玄烨心内未必就有多好过。
凤仪秀眉一挑，略略垂首，望着玄烨的右手。
“朕的手？”
玄烨十分好奇，“皇后，你想说什么？”
他顿了顿道：“朕这就命太医给你会诊开方，将你这不能说话的……不能说话的病，速速治好！”
“朕的手……你是说，朕的手段？”
凤仪眼中陡然亮了亮——手段，是，是手段！
“是，皇后说得对，这会是必要的手段。以战止战，以杀止杀，面对吴三桂那样无德残暴的对手，尽快结束这场战事，才是能让天下人少受些罪的手段。”
玄烨一时又激动起来，上前扶住了凤仪的双肩，柔声道：“不愧是最明白朕的皇后！朕知道该怎么做了，朕这就召见明珠与南怀仁去。”
*
养心殿内，南怀仁冲坐在上头的玄烨频频拱手致意，口中为难道：“皇上的意思臣当然明白。可是，红衣炮如今最大的问题，不是在于炮身是否坚固，或是射程是否够远，而是在于准炮之法复杂，兵士无法掌握，上阵不过盲打而已。”
“火炮本已无情，若再加上无眼，那才真是用以屠戮无辜之人的纯粹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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