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除夕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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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临近过年，宫中便越忙碌；可是越忙碌，便越是教人心痒痒地想过年。
坤宁宫里大小宫人们都坐在一处，剪窗花儿，贴桃符，一面说笑着，手下却都忙个不停。
大宫女周琴却留神听着隔壁东暖阁的动静。只听东暖阁那里，欢声笑语与拍手之声不绝于耳。
“这又是在逗二阿哥在炕上爬着玩儿呢？”
周琴问身旁的唐依。唐依手巧，正在剪一幅“喜上眉梢”的窗花，刚剪了只喜鹊的形状出来，听见周琴在问，当即笑答道：“可不是么？二阿哥爬得又快又好，脾气还好，从不随意哭闹。所以才那么讨人喜欢。”
她想起什么，便问：“琴姐姐，怎么从来也不见你去东暖阁？”
周琴顿时尴尬了，她听从钮钴禄氏的吩咐：不许掺合二阿哥的事儿，也不得与二阿哥有任何接触，可在这坤宁宫里，便显得……怪怪的。
“我……我是家中幺女，底下没有比我小的……不大会照顾孩子。”
没辙了，周琴只能讪笑着胡乱寻个理由，“再说了娘娘这不也没让我服侍二阿哥么！”
在这坤宁宫里，凤仪只是不乐意让周琴近身而已，此外无论她做什么，凤仪都不管。而周琴品级又高，除了王嬷嬷有时会敲打她两句，无人能拿周琴怎么样。
唐依听了，了然地点头笑笑。
她依稀看见周琴耳上戴着一对很小的金丁香，忍不住凑近了仔细看上一眼，惊道：“哎呀，琴姐姐，你可记着，千万别在这坤宁宫里戴首饰。”
她似乎胸无城府地随口喊了出来。
周琴这就尴尬了，她有心叫唐依小声点儿，可是唐依一嗓子早已嚷得人尽皆知。甚至在远处清扫宫宇的几名粗使宫人都抬起头来，往周琴这边看过来。
周琴连忙冲唐依使眼色，压低了声音提醒她：“你难道不知道这年节将近的时候，宫中的规矩比较松么？过年么，大家图个喜庆、讨个吉利。”
话是这么说，周琴还是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之下，将耳垂上那一对金丁香给取了下来。这对耳饰本是钮钴禄氏随手所赐，没有任何款识，所以周琴胆子一大，就戴了出来，本意是向众人显摆。
唐依身边一名叫做罗向的小宫女则笑嘻嘻地回她：“琴姐姐，有这道道儿？我们怎不知道？”
唐依则放下了剪子，拉了拉罗向，小声道：“别闹！琴姐姐不知道那些旧事，咱们自然得说给她听，免得她以后行差踏错，怪我们不提点她。”
周琴听了这话，觉得甚是不入耳。
“怎么了我这，咱不就是过年图个喜兴，戴了这么丁点个小首饰，”她伸出小拇指比了一比，“咋就还行差踏错了呢？”
这时候罗向给旁人都使了个眼色，余人都随着她下炕，去忙别的。炕桌旁边就只留了唐依和周琴两个。
“你可知道，这坤宁宫以前，有一位在皇后娘娘跟前格外有体面的姐姐，叫姜含。”
唐依小声小声地附耳说与周琴知道。
偏巧周琴是认得姜含的，也晓得姜含莫名其妙地就失了踪。
“难道，难道……”
周琴心想，不会就是为了戴首饰的事儿吧！
“对，不愧是琴姐姐，一猜就猜中了。”
唐依冲她竖起大拇指，将当年姜含之事的来龙去脉附耳告诉周琴。
“真的？就为了一对金耳坠？”
周琴惊问——同样身为宫中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周琴隐约猜到姜含当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自然不只是为了一对坠子，”唐依神秘兮兮地说，“真实的情由是她不安分，动了背主的心思。”
“背主”二字戳心，周琴身后立即是一片冷汗，凉津津的。
“皇上说过，他最不喜那等欺瞒背主的奴才，所以姜姑姑才受了刑的。琴姐姐，你可不知道，那天夜里，坤宁宫可是从上到下都受了连累，一股脑儿全被抹去了辛者库……”
周琴原本听说坤宁宫从上至下换宫女，乃是因为皇上想要掩饰皇后的真实情况，干脆将坤宁宫的人清洗了一遍。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在背后。
想到自己，周琴忽然有点儿背后发毛，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涎。
“所以啊，琴姐姐，你要真是憋不住了，实在想要戴个什么丁香耳坠之类的，可千万别往皇上跟前凑，也千万别去惹娘娘不快，更别动什么‘背主’的心思，总之千万别连累了大家伙儿。”
唐依一本正经地告诫周琴。
周琴苦着一张脸，指指自己的鼻尖：“你瞅我这副平平常常的相貌模样，我还敢往皇上跟前凑？”
唐依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周琴：……
她无语了片刻，突然又想起旁的事，赶紧悄悄地拉着唐依问：“娘娘不是记不得人的么？为啥这么多天了还是不肯让我近身？”
她心里很纳闷：皇后不是傻了么？按说这傻子分不清谁是谁，不该一直对自己这样抵触的呀！
这话一问，唐依却当时就翻了脸，“你才记不得人呢！我可警告你，娘娘心里明白着呢！”
说着这小宫女撂下手里的窗花，就下炕趿了鞋子往外走，将周琴一人撂下。
*
除夕这日原本该阖宫欢宴，宫宴之前玄烨却命人送了消息过来坤宁宫，只说不想令皇后劳累了，让她在坤宁宫歇着就好。待宫中宴毕，他自会赶来坤宁宫。
听到这消息，坤宁宫阖宫都有些担心。因为除夕这天的欢庆，往往通宵达旦。皇上既要在宫宴之上与宫中众嫔妃饮宴团聚，又要往慈宁宫面见两宫太后，承欢膝下；而第二天五鼓时分，他便需出现在乾清宫，接受众臣朝贺。
坤宁宫众人都没有把握玄烨是否会来。唯独凤仪却全不在意，这天虽说是除夕，对她而言，却与一个寻常的冬日晚间并无区别。
坤宁宫的人见皇后如此，便也纷纷定了心神，只当做无事。反正御膳房有丰盛的晚膳送来，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个暖暖的锅子，便各自收拾，各忙各的去了。
可是凤仪却一直在西暖阁外间，一直不肯去歇着。因为要守岁的缘故，众人便也都陪着她，撑着候着。
待玄烨披着一身寒气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凤仪兀自在灯下，倚在熏笼旁边，手中正摩挲着一本古籍。
玄烨凑上去一看，见是《春秋左氏传》。他当即笑道：“这本略难一点，难怪皇后要等朕来。”
他略感困倦，被坤宁宫室内的暖意一熏更是如此。这时他去了大衣裳，干脆也上了炕，凑到凤仪身边，只觉得一股清新的柏木香气从熏笼内传了过来，令他精神一振。
“皇后，今夜……早些安置好么？”
这夜原本该通宵守岁的，可不知为什么，玄烨见了凤仪，就有些心痒痒的，想要“安置”。
许是这些日子太忙，许是他太久没有好生亲近凤仪了。
凤仪摇了摇头，将那本《左传》递到玄烨手里。
这个……
“好吧！皇后好学，朕深感钦佩。”
玄烨朗声笑道——也罢，她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于是玄烨翻开了书页，柔声诵道：“元年春王正月，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
”
他日夜劳于国事，很久未温过这本书了，一面随意讲解这其中的词句，一面念及战火遍燃的南国疆域，浮想联翩，待到醒过神来，再看向凤仪，只见她以手支颐，已经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垂着，鼻息细细，已经睡着了。
“朕……说起经史来，就这么无聊么？”
玄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如同苦苦教了半天的夫子遇上了瞌睡虫学生。
忽见凤仪胳膊肘一晃，没撑住，身子顿时旁边一歪。玄烨凑上去，正好扶住，见她睏得狠了，睫毛微动，却还是没有醒来。
玄烨顿觉心痒难耐，干脆双臂用力一托，将凤仪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往内室过去。
旁边唐依等人见了，连忙给玄烨打帘子。待放下帘子，几个人交换眼神——按说这夜该三更便起，由坤宁宫的宫女给帝后请安叩头领红包的。眼下只剩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了。
可是……这帝后要好起来，她们做下人的也是乐见的不是么？
*
一时玄烨将凤仪抱进了内室，将她放在榻上，自己有些焦躁地去解衣。
凤仪却自己伸了个懒腰，横身在榻上一滚，斜斜地占了大半个床榻，侧着身子，双臂蜷在身前，舒心地叹了口气，似是已进入梦乡去拜见周公他老人家去了。
玄烨一招不防，倒没想到她竟一下就睡着了。如今他倒有些不忍心，去“打扰”她的安眠。
于是玄烨寻了块空地儿，和衣躺倒在榻上，侧身望着凤仪。
灯影下，凤仪的睡颜秀美——这么多年，这面貌似乎从来没变过，依旧宛若当年大婚之时，鸾凤和鸣的那一夜。
玄烨只和衣卧在她对面，甚至不忍心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这样温馨和美的一幕就此变了。
“凤仪，”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拨动那张娇美面庞上洒落的几缕碎发，“朕明日会有些安排，旁人看起来或许会觉得朕是在落你颜面，削你权柄……可朕希望你能明白，朕只是为了护住你而已。朕一颗爱你之心，自从大婚之日起，从无片刻的转移。”
“凤仪……”
他轻轻地凑上去，在那曲线优美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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