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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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瞎琢磨的。
她估摸着凤仪该是完全不记得面前这些人了，所以她只小声小声地在凤仪背后提醒，告诉她在说话的人是谁。
可她毕竟也只是个刚从二等的位置上提上来不久的小宫女，这坤宁宫里坐得济济一堂的人她根本认不全；此外，好几个人一起说话，或是快速接口的时候，她就更加不敢开口，生怕误导了凤仪。
凤仪却坐在凤座上默默地听着，目光在与座之人面上扫来扫去。李怀便有种直觉，到了这时，凤仪该已经是将众人都记住了。
不久凤仪便轻轻抬手，以手支颐，微困倦状。庶妃马佳氏识趣，赶紧说：“既是娘娘凤体微恙，我等便告退了吧！反正娘娘如今已经出月了，以后相聚的日子还多着呢！”
凤仪不说什么，其他人会意，也都纷纷出言告辞。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有坤宁宫的太监大声禀报，说：“太皇太后、皇太后到了。”
钮钴禄氏马上便抬眼去看上首的那一对主仆。
她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太皇太后等人来得突然，皇后主仆未必便曾事先算到。此刻她不需做什么，只要暗中观察，或许便能看出皇后的破绽。
听见外头的禀报，满座的女人们赶紧都站起来行礼。钮钴禄氏也不例外。她本是大家闺秀，康熙帝选立后妃之前她更曾在家中狠狠地苦练了一番礼仪，此刻行起福礼来，也端的是姿容秀美，仪态娴雅。
“太皇太后、皇太后！”
一众宫嫔们恭敬行礼。钮钴禄氏一面开口，一面用余光偷瞟着凤仪。
凤仪好似始终比旁人慢了半拍。旁人都已经行下礼去，凤仪这才刚刚站起来。
可偏生她慢也有慢的气度，仿佛在她身前的这些女人，不过都是她的马前卒，供她驱使差遣，而她则是统领着众人的那一个……所以，此刻，她便是行礼，也不与众人等同，而是些微落后一点，一开口，字正腔圆，缓缓地称呼，“太皇太后，皇太后——”
李怀在一旁，伸手扶着凤仪，见凤仪眼角的余光也正偷瞄着离得最近的钮钴禄氏。
与钮钴禄氏不同，李怀知道凤仪的底细，她此刻正在心底偷笑：若是眼前的这位贵妃晓得了皇后正在有样学样地学着她行福礼的样子，不晓得会气成什么样——钟粹宫贵妃气量不算大，这在宫中众人大多都知道一二。
外头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各自扶着身边一名宫女的手，一前一后地进了坤宁宫，旋即免了众人的礼。李怀将凤仪扶起来，让出上首的坐席，她偷眼见到跟在皇太后身后的一名稚龄少女，认出来人，心中忍不住大喜。
“听说皇后大好了，哀家便将萍带了来，你们姐妹好见见。”
那稚龄少女便冲上头的凤仪打招呼，“姐姐——”
这少女不是别个，正是皇后赫舍里氏的亲妹妹，闺字萍的，如今住在慈宁宫，与当今皇上的嫡母皇太后伴。
凤仪也点点头示意。
至此，旁边钮钴禄氏也看出了端倪——皇后自从起身行礼，到见到亲妹，李怀一直都扶着皇后的手臂。
她看得清楚，凤仪起身，是李怀将她托起的，凤仪行礼，是李怀先蹲下身去的，甚至凤仪向萍点头致意的时候，李怀似乎在她袖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这一定是个暗号！
将一个失了心智的傀儡摆布起来，在人前装模样，继续霸占中宫的位置，借着嫡出的身份，扶植个“太子”起来谋夺这千里江山与帝位……
钮钴禄氏一想到赫舍里家暗中进行的这龌龊打算，就觉得一阵恶心，低下头闭上眼，不想再看。
只听太皇太后问：“皇后近来可好些了？”
没人回答。
但也可想见，这样的问题，只需点点头便好。
果然，只听太皇太后带着怜惜开口，继续说道：“皇后其实也不必勉强，便多歇息几日再出来理事也不迟。须知你生保成那一日，可是将阖宫上下，连带皇上，都结结实实地吓唬了一回呢。”
皇后还是没开口，可是不须她开口，旁边皇太后已经搭了腔，“可不是么……”
众人聊起保成出生的那天，登时便都像打开了话匣子——生儿育女，永远是宫里的这些女人们聊不够的话题。
钮钴禄氏强迫自己睁开眼，望向凤仪的方向。
只见凤仪凤眸明亮，正抬着头，带着些许微笑，望着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似乎在恭恭敬敬地听着这两位长辈说话。
恰恰就在这时，坤宁宫正殿之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坐在正殿里的人大都猜测这是太子的哭声，不免望向凤仪。
凤仪很明显也听见了这声哭声，不免微微一怔。
李怀在一旁听着有些发急，连忙低声对凤仪说：“娘娘，奴婢遣人去看看二阿哥那头可好？”
说着李怀在凤仪袖上轻轻一捏。
凤仪便一点头。
岂料在这当儿，太皇太后发了话。
这位满头银丝的贵妇人淡然地道：“不是二阿哥！”
“不是？”
满座的嫔妃们惊讶了。
“端敏和班第的二小子满了百天，这几日便要回蒙古，我命她将孩子抱进宫来看看，刚才命乳娘一起抱到二阿哥那里去了。”
端敏公主是皇太后的养女，御封了固伦公主，嫁了科尔沁的达尔汗亲王班第。端敏公主一向很亲近养母，也就是当今皇太后，将孩子抱进宫来给太后看看也不是什么奇事。
“蒙古小子就是壮实，”太皇太后呵呵地笑了起来，“听这哭声中气多足？”
众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出身蒙古，听见她老人家这么自豪地说，无不出声附和。
可这些话，李怀却一时半会儿没法给凤仪一一解说：端敏是哪一门子亲戚，满百天的孩子又会哭得又多响亮，李怀自己尚且不知道，更无从对凤仪说起。
凤仪眼中似有疑惑一闪而过，只是她却只是低下了头，没有声。
一直在旁默默观望的钮钴禄氏心中突然一动，随即狂喜。少时诸人散去，她一出了坤宁宫，立即对候在西面侧殿里的鹊喜说：“快去打听一下，端敏公主今天有没有带儿子进宫。”
鹊喜领命刚要跑开，钮钴禄氏又将她叫了回来，“去问清楚一点，公主府的乳母到底有没有带着孩子到坤宁宫里去陪着二阿哥。”
鹊喜纳闷了，“奴婢一直看得清楚，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随身服侍的人，没有人来，更没什么小孩子啊！”
钮钴禄氏听了，已是喜不自胜，双手一拍，冷笑一声，道：“果然还是太皇太后，姜还是老的辣！”
“皇后这一回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不……傻了的人自然谈不上什么聪明，不过为你母族所误罢了。”
*
坤宁宫里，众人离去，安静下来。西暖阁里凤仪却陷入沉思。
她突然抬起头，望着远处的李怀，开口道：“怀！”
李怀自觉顺利捱过了这一回，心情颇为舒畅，正站在坤宁宫廊下，用帕子给自己扇风。听见凤仪唤自己的名字，她赶紧回西暖阁去。
只见凤仪双臂一拢，似是要抱孩子。李怀立时省过来，赶紧命乳母将二阿哥的小襁褓抱了过来，递在凤仪怀里。
凤仪接了孩子，抱在怀里端详了半晌，终于还是一脸疏离地将儿子放回了乳母怀里。这一回她终于稍有了些做母亲的样子，没有伸指戳保成的小脸儿，而是轻轻抚着保成面孔上稚嫩的肌肤，慢慢地开口：“我……竟……没听出……”
李怀还从来没有亲口听见过凤仪一下子连贯地说出这么多字，正要欢喜，忽然见凤仪身子猛地向前一倾，一手抱着青筋迸现的额头，满面痛苦地倒了下去。
“怎能……怎能、听不出……”在李怀失声惊呼的同时，凤仪口中喃喃地说出这几个字。
她另一只手微微痉挛着，却在空中挣扎着摸索，“保成，保成——”
仿佛那混沌伴着“喀”的一声，被劈开了一道缝。
凤仪眼中无法控制地迸出泪来，似有无数尖针般的痛楚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在她心上划拉着，好些声音，好些景象在她脑海中隆隆地回响，令她无法不清醒，无法不铭记——
——保成吾儿！
“太医，快去传太医……”
坤宁宫再度大乱了起来。
*
慈宁宫。
玄烨急急忙忙地赶到，见到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在。
“连自己亲儿的哭声也听不出，凡事要一个宫女提点，”太皇太后见到玄烨，寒声开口，“这样天大的事，皇帝还要瞒我老婆子瞒多久？”
玄烨万万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命自己火速赶来，竟是已经洞悉了皇后的病情。
“只怕过不了多久，坤宁宫便会省过来，自找台阶下。皇帝不妨静候片刻——”
太皇太后的话还未说完，李德全已经在慈宁宫外露了个脸，带着惊慌，给玄烨使了个眼色。
“禀告皇上，坤宁宫急宣太医，说是皇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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