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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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月光泄落一地，似银霜点染，化在僵持却纠缠的两人周身，惊觉了视线，只屋内人没有察觉。
“但是先说好，你要我帮的事情必须符合道德，更加不能违背我的原则，必须是我力所能及、不会威胁我性命之事。”温冉双手环胸，朝方韫扬了扬下颚。
“自然。”方韫看着她此刻的小聪明模样，扬了扬唇角。
温冉：“那你说来听听呢。”
方韫也不拐弯抹角，开口道：“都察院御史的人员还没定，我需要你查出太子推举的人是谁。”
“你疯了吧？”温冉瞪着眼，起身，叉腰站在他面前，“且不说，殿下从不与我论朝堂之事，我只要一开口，殿下必定对我怀疑，重要的是，他是我的主子，你要我出卖殿下，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我不能答应！”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必须帮助殿下登基，才能早日回家！若方韫和她不是一路人，那此事，帮不了、更加成不了！
方韫看着她叉腰生气的模样，耐心地听她说完，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罩了下来，温冉一惊，刚要退后，方韫却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叉腰的手臂扶正在身侧，拍了拍。
温冉眨眨眼，抬头看他。
“你且听我说完。”方韫松开了手，温冉往后退去几步，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都察院的前任御史宁大人，因贪墨案入狱，只经了一遭审问，就在狱中自尽了，而他的家人也在一夜之间被山匪所杀。”方韫看着温冉问道：“你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温冉：“我对朝事不通，但想必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方韫点点头：“党派之争，从来不简单。”
“宁大人到底有没有贪墨，并非其事，可他挡了某些人的道，就必定没有活路。”方韫接着道：“都察院肩负重责，朝中各方……司礼监、东厂、乃至四大家族的人，都在盯着，圣人虽然身居高位，却也颇多无奈。”
温冉疑惑道：“那这与殿下有何关系？”隐含之意是，殿下不曾参与这些党争。
方韫看了眼窗外的月色，轻声道：“他虽没有，懿德皇后却有。”
此话一出，温冉便知道事情的复杂性，她虽不会主动打听朝堂之事，却多少能听到些风声。外戚势大，皇后娘娘还和东厂提督陆执的关系甚密，若非司礼监掌有一方权势，加上江南大家族的中立态度，或许圣人早就被架空了。
各方势力制衡，局面方可维系，所以都察院的任职，或会打破如今的局面。
皇后娘娘对太子向来严厉，打骂毫不留情，但她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很早以前，皇后娘娘就开始教导太子有关朝堂之事，所以皇后娘娘若是插手都察院之事，太子必定知晓一二。
温冉想通了方韫为何会找到她帮忙，问了句：“那方大人你呢？可有参与党派之争？”
屋内瞬间沉默，方韫的脸隐于黑暗之中，许久后才道：“党派之争，不过是为权势、为庙堂之高，我已得圣人器重，何需陷入党派之争。”
听不到他的心声，温冉没有轻易信他的话。毕竟圣人年事已高、退位在即，皇室的子嗣凋零，除了朱嵘太子，前太子犯了罪被关在冷宫，两名小皇子也才七八岁，这样的局面，要么扶持朱嵘太子，要么自己造反。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让你背叛太子，只需要知道他们背后推举的人是谁。”方韫又补充了一句，“这样，圣人心里清明，才知道该怎么做。”
温冉看着他：“你拿圣人来压我，我还能说什么？”她又道：“可是，我是绝不能问殿下朝堂之事，问了，我便是一死。”
“我有办法令太子主动写出那人的姓名，你查探出便可。”方韫见她眉目深锁，记起一些旧事，鬼使神差开口道：“此间事成，你我两清，我再送你一面黄金打造的屏风，如何？”
温冉的眉毛一挑，心里起了一丝雀跃，面上漠然道：“方大人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我若是再不答应就不识趣了。”
“只一点，我希望大人能诚实地回答我，你会是殿下登上皇位的阻力吗？”
话音落地，满室安静。方韫缓缓看向她，一言不发，黑夜下的眸子深邃而清幽，如同这布满碎星的天际，一眼望不到头，又好似一道旋涡，叫人深瞧了，会被吸进去。
然后，他竟微微一笑：“殿下他，必然要登上皇位。”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温冉心里却有种怪异的滋味，眼下没有多想，只道：“我当大人是君子，便信了你的话。”又道，“我给你的情报，还望大人日后不要出卖我，更不能出卖太子，否则于我，便是不符道德。”
方韫点头：“好。”
“口说无凭。”温冉抬眸，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说：“我们交换信物吧。”看了眼他腰间的玉佩，太名贵了，然后目光落到他发髻，指了指头上的发簪。
“就那支银簪，便宜些。”
银簪？在她眼里这东西便宜？方韫微微蹙眉，可看到她一派纯真的目光，到底还是伸手取下了发簪，递到她手中，却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
发簪取，纯黑的马尾荡落，从肩膀斜挂而下，方韫垂头，轻轻将马尾挥至脑后，丹凤眼一扬，深棕色的瞳仁落满了星光，整个人仿佛跳脱出平日的一丝不苟，鲜活可爱了起来。如此油腻的动作，却被他做得清新悦目。
温冉一时间看呆了，反应之后，暗暗哼道：光是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有什么用。
“呐，我用这个交换。”她掏出一支毫不值钱的木簪，伸手递给方韫，但方韫皱眉看了看，并不想接，于是温冉握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就放到他掌心。
“这便是我们的秘密，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方韫嗯了一声，却反手握住了她，将她的掌心摊开，问道：“你什么时候长了黑痣？”
“以前一直都有嘛。”温冉抽回手，转移话题问道：“什么时候行事？”
“半月后，圣姑回归。”方韫皱眉，暗自疑惑，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温冉点了点头，两人似乎没了话，沉默的气氛中有一丝尴尬，温冉抬头，正好对上方韫的视线，眨着明亮的双眸，又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看向池塘边的假山，有月色投落，像一朵朵云，她发起了呆，而方韫看着温冉，深沉的目光中带着不可察觉的温柔。
—
坤宁宫。
阖宫无声，烛光点缀，一声、一声的鞭笞回荡，朱嵘正跪在地上挨罚，衣裳裂缝已见血色，此次皇后娘娘甚至没屏退宫人，气得直接动起手来，所有的宫人立时跪倒，噤若寒蝉。
直到朱嵘的后背和手臂全是鞭笞的裂痕，懿德皇后终于打得累了，一丢鞭子，坐到美人榻上，悠悠一抬眸，只见额间沁了汗，凛柔道：“无论你心里愿不愿意，太子妃的人选已定，你不想娶也得娶。”柳意立时上前，准备了一杯清茶。
朱嵘始终挺直脊背，闷不吭声，只是倔强地抬头看向了母后。
皇后也不容拒绝地看向他，母子俩的眉目肖似，但懿德的脸庞圆润周正，生得明丽丰腴，笑意盈盈，倒像是话本里描绘的观音菩萨那般，慈祥宁和。
“说话！”皇后娘娘见儿子那副倔驴的模样，心里的气又窜了上来。
朱嵘更加倔强得不甘示弱，脖子一扬：“我是堂堂太子，我想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什么错？馨仪表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吗？我不喜欢，何谈娶她？”
“你是堂堂太子？”皇后呵了一声，起身走到朱嵘的面前，摸着他的脸，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茫茫而飘远，“若非母后替你筹划，若非你舅父倾尽全力相助，你以为你能当上太子吗？嵘儿，嵘儿，你难道忘记我们母子俩在冷宫被人欺负的日子了？”
“母后，母后……”朱嵘害怕想起那段日子，鼻子一酸，心里涌起愧疚。
皇后轻轻抱住了他，流下泪来：“你是太子又如何，冷宫里如今不就呆着一位废太子吗？如果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你就什么都不是！明白吗？嵘儿，母后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你难道要这样伤母后的心吗？”又看着朱嵘，握住他肩膀，瞪着眼道，“难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死心？还要指望你那没心的皇帝老子？他没把你废了就算仁慈了！”
想到皇帝，皇后又怒又恨，冷漠地起身，强硬道：“本宫明日就安排馨仪进宫，你想见人，就好好见一见她，你会喜欢的，至于其他的……就别多说了。”
“来人，送太子回东宫！”
懿德皇后独坐了好一会儿，看到殿内空空，才反应太子已经回了东宫，想到她适才出手更重了，心有后悔，连忙唤人取些药膏来。柳意吩咐下去，端上莲子羹，在旁宽慰，多说太子是个孝顺的人，不会真忤逆皇后娘娘的心意。
皇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本宫对他要求太多，也是为了他好，倒是他，从来听说他不近女色，怎么说出那样的话……什么要娶自己心爱的女子？这是什么鬼话。”
“不对，”皇后看了柳意一眼：“你等会亲自去东宫送药膏，问一问莲儿，她是怎么办事的！”
“是。”柳意刚要说话，见燕双拿了药膏进来，犹豫了一下，燕双噗通跪了下来，仰头道：“皇后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大胆！还不退下！”柳意朝燕双使眼色让她离开，但燕双直接忽视，膝行向前，诚恳又大胆道：“奴婢怕是拼着一死，也要救太子殿下啊，他身边有人居心叵测！求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蹙眉，目光扫了柳意一眼，柳意立时跪了下来，然后打量起燕双：“你说。”
“是，是温冉！”燕双见皇后娘娘的态度，多了几分勇气：“她是殿下钦点的小宫女，平日里就仗着殿下作威作福，她觊觎殿下许久，定不会喜欢殿下选太子妃。一定是她，她不知用什么手段蛊惑了殿下，才让殿下忤逆了娘娘。”
“而且，而且，她……”
燕双觉得她刚才的话似乎没什么可信度，脑子一转，信口就道：“她前不久犯了事被关在暗牢都不安分，和，和隔壁房的女囚有过接触，不仅说了话，好似还，还拿了那女囚的东西，可见她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说完，殿内寂静无声。
皇后淡淡地抬眸：“那个女囚，可是叫金锣。”
燕双被皇后的语气吓到，一哆嗦，颤抖着点头：“应、该是。”
温、冉？
懿德皇后暗暗念了这个名字，目光一偏，冷冷地看向半开的窗户，平日里总挂着笑的唇角渐渐垂落，抿成一条线，有一道精光蔓延至眼角，深入眼眸之中，淬成毒辣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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