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 14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的心中就有一座荒芜的花园。德安妮丝,这个自我的形象,就站在花园里,巨大的庄园从苍白的荒芜之中浮现出来,接下来才出现她自己的影像;而这座庄园不管再怎么豪华,那些华丽的镶板,大理石的雕塑和黄金的烛台,始终都像一张画得很立体的墙纸,由于只是一张平平的纸,因而无法在她心中留下任何印象。
你的心一直生活在修道院里啊。德布罗意家的女孩听完她的描述,这么说道。她觉得自己可能更擅长“触摸”抽象的东西,一个思想,一行咒语,书本上描述火焰的文字,假如一样东西太过具象,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就像那座房子。用手指?抚摸镶板上精雕细刻的图案。用嗅觉,捕捉束之高阁的古籍上灰尘的气味?感官是苍白的,只有转化成抽象的文字才能被她阅读,也许这才是她擅长魔法最根本的原因。她不擅长触摸有实在形体的东西,也不擅长判断自己当下的处境。
婚礼过后她一直待在柏林,捣鼓咒语、公式和玻璃瓶,做着些明知是无用功的工作。格林德沃派人给她传信,信息写在一小片羊皮纸上,内容堪称简洁:已是议员,下周参会。详细解释一下就是,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是德国魔法部的议员了。
这难道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德安妮丝看着桌面上的字条,对自己说道。然而那天晚上邓布利多给她的名单,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1928年神秘事务司的爆炸无疑是一切的开端,如果不是维克多生命垂危,德安妮丝说什么也不会去碰死灵法术这样的黑魔法。她在校期间所做的一系列炼金术的研究,仅仅停留在探究死亡秘密的表面,且整个进程有尼克·勒梅这样的炼金术大师辅助……可父亲的死到底造成了创伤;这伤口从未在她的身体上显现过,甚至没有让她掉过一滴眼泪,但确乎隐秘而顽固地盘踞在她身体内部,以至于在她叔叔面临同样的处境时,她甚至没有过多犹豫就抽取并保存了他的灵魂。
然而,和大多数《预言家日报》的读者一样,德安妮丝也一度认为这场爆炸是单纯的意外。可现在看来,像神秘事务司这种安保严密、秘密众多的部门,怎么会突然发生爆炸?司长是格林德沃的间谍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爆炸就极有可能是人为策划的。并且,其中的主谋很有可能是……格林德沃本人。
想到这里,她浑身发冷。那枚能容纳死灵的银色香囊,她从没怀疑过它的来源,现在她觉得那极有可能也是从神秘事务司里偷出来的。此外,被软禁在伦敦的时候,假如没有司长的内应,格林德沃是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潜入魔法部?她抚摸着自己的魔杖,感到事实的真相像灰色的雾霭一样,布满阴谋和哀伤。
那张委任她为德魔法部议员的字条被她揉成一团。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把它展平,又看了一遍。
良久,火焰舔上纸片,不一会儿就把它烧了个干净。她幻影移形,前往巴黎。
德安妮丝穿过香榭丽舍大道,拐进一条小巷。这是一栋外观并不起眼的房子,拐角的门牌上挂着一块牌子,绘着类似金星维纳斯的占星学符号,但与之有些出入。她敲了敲门,门自己打开了。
安德烈把魔杖塞回衣兜里,见到德安妮丝,他迎上前来。
“有什么消息吗?”他低声问道。
“竞争对手都扫清了,他估计得消停一会儿了吧。”等到夏天,格林德沃都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安德烈推开桌子上的仪器,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德安妮丝将信将疑接过来,打开盖子。
是一盒8个的彩色马卡龙圆饼。
“有人告诉过你不要离开安全屋吧?”她有点不悦,“你记得上次出去发生了什么吗?”
“别这么冷酷嘛。”安德烈说道,“特地给你买的诶。”
她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粉色的塞进嘴里。马卡龙甜丝丝的味道化入口中,勾起一些陈年的记忆。但她没有往下想。
“……你把他带来了吗?”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安德烈点了点头。“他在里面。”
屋子很冷清,壁炉已经好些年没有烧过火了;墙壁都是水泥,没有多加修葺,看起来屋子的主人是个隐士。从玄关到客厅,四处可见四角木桌。桌子上堆满研钵、坩埚、称量器和烧瓶等实验仪器,德安妮丝来到卧室,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靠墙的木板床上,正在看书。
她说,“伊莱亚斯。”
伊莱亚斯转过身。书摊在他的膝头,伶仃的背影像一只落单的候鸟。
他笑了,和她打招呼。“你好呀,德安妮丝。”
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以为自己会面对巨大的怒火、滔天的愤怒或极度的哀伤,毕竟他的父母死了,而他的婚礼则是一个阴谋。可他没有。他只是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样和她打招呼,说你好呀,仿佛其中并没有龃龉和仇恨。
“就这样吗?”她故作轻松道,“我还以为会收到更激烈的问候。”
伊莱亚斯专注地凝视着她。
“安德烈说你救了我。你本不该这样做的,是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于是伊莱亚斯继续说道:“最开始的那场舞会也是你们策划好的吧?要在舞会上吸引我的注意之类的?不得不说,你做的相当成功。”他笑了笑,接着开口。
德安妮丝却打断了他。“你父母死了,这是格林德沃的意志。但你还活着,为此我和安德烈都冒了很大的风险。好好珍惜你的生命吧,伊莱亚斯。”
安德烈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门口。伊莱亚斯的目光随着他的到来而转移到他身上。
“你扮作我的模样去了婚礼?”伊莱亚斯苍白地笑了笑,“我真希望是我自己参加了……那些仪式,宣读誓言,交换戒指,亲吻。德安妮丝,”他站起来,来到她身边。德安妮丝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伊莱亚斯的脸色更苍白了。
“……你怎么觉得我会害你呢。”他叹道,随后坐了回去,不再动作。
德安妮丝不为所动。长时间的旅途让她很疲惫。她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灌了几口,又给伊莱亚斯倒了一杯。他接了过去,拿在手里。
“我有一个奇怪的家族,”德安妮丝缓缓开口道,“这个家族里的女人从不开口说爱。她们一旦说起这个字,听起来就像诅咒。”
她朝伊莱亚斯笑了笑,“而我的父辈们,全都因为这种诅咒而死。”
“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而欺骗你的感情,所让我背负的债务……也欢迎你随时向我讨回。”
“……你真的……在你答应我,不,在我们相处时哪怕任何一个瞬间,你当真没有爱过我吗?”
她笑了,笑声显得虚弱。“你想让我诅咒你吗?”她开玩笑似的说道。
安德烈在一旁看着。他怀抱双臂,好像事不关己,又好像想起别的什么。
伊莱亚斯不再追问。他得到了答案,却并不气馁,而是说,“德安妮丝,我给你的那枚戒指呢?”
她从怀里取出那枚婚戒。那是一枚沉甸甸的红玛瑙戒指,宝石硕大,红得似血。
伊莱亚斯接过戒指,掰开她的手指,把戒指套在德安妮丝的无名指上。
“这是我祖母的戒指。”他说,“替我保管好,行吗?”
德安妮丝盯着地面。她的脚边有一小块灰尘。恍惚间,猩红的血迹似乎从伊莱亚斯的身上流淌下来,顺着地板的缝隙流淌开,一直流,流到德安妮丝脚下。
“你也要诅咒我吗?”她轻声问。
“嗯。”青年点点头,“这就是我对你的诅咒。你将永远记得你杀了我的父母,而他们的儿子却爱着你这一事实。”
德安妮丝挣脱了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她在餐桌上乱抓,想喝点什么清醒一下,却被餐刀的刀刃划破手指。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是安德烈。
“安。”他说。
我没事。她想说。我没事,我很好。杀人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本就该是这样。
而她看见满地的血流尾随着她流出房间,铺满了整间客厅。她站在血泊里,手中拿着威士忌酒杯。
多么纯洁而天真的愿望呀,她想,那些血终究会流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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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他们去黑市弄了几张假护照和几份身份文件。伊莱亚斯在法国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他会去对方那里住一阵子。
德安妮丝和安德烈替他买了票,把他送上前往普罗旺斯的火车,向他道别。这之后,两人一直待在德安妮丝在巴黎的公寓里,看先锋艺术家的影像艺术,读报纸杂志和时兴的书评。
“你打算去你父母家躲一阵吗?”她问。
安德烈翻阅一本时尚杂志,并在购物单上圈圈点点。
“不,”他说,“不打算给他们添麻烦。我要离开欧洲一阵子。”
德安妮丝顿了一下。“去哪儿?”
“南美洲。”安德烈合上杂志,“据说那儿有很多欧洲大陆没见到过的草药。”
“你还惦记着这个啊。”她说。在学校里的时候,安德烈的草药课成绩很好。他曾经告诉她自己想去环游美洲,收集珍稀奇异的植物。
“是啊,”安德烈伸了个懒腰,“好不容易有个理由出远门。那种地方应该不会有格林德沃的眼线吧?”
“难说。”德安妮丝故作深沉,“说不定你哪天去药店卖干药材,格里姆森就从墙壁里走出来,拿魔杖指着你。”
他伸手去捂德安妮丝的嘴。“罪过,罪过!”他说,“快说些好话吧。”两人笑作一团。
和安德烈待在一起很轻松,会让她忘掉本该面对的烦恼。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安德烈的猫头鹰邮件就寄到了。他拿到了新身份的护照和魔杖,即将动身前往巴西。
“我要走了,公主殿下。这几天跟你在一起很愉快。”安德烈说。他穿一件黑色的风衣,有黑色的坎肩,看起来像刚领到圣职的神父。
“是的,圣父。”德安妮丝虔诚地回答道,“把烂摊子留给我吧。天知道我最喜欢给别人收拾麻烦事了。”
安德烈毫不犹豫地笑了。“你想让我怎么谢你?当然,你救过我两次,我应该没法很快还完。”
德安妮丝摊开双手。
“欠着吧。”她说,“回头有用到你的时候,你就不能拒绝了。”
“永远乐意为您效劳。”
安德烈行了个过分夸张的大礼,像戏剧演员谢幕。
德安妮丝忍不住笑了。安德烈也笑了。
他靠近了,捧住德安妮丝的脸颊。德安妮丝说,“我真的认识过你吗?”
安德烈说,“闭眼。”
她还是睁着眼睛,盯着安德烈看,神情如此专注,好像要看穿他的灵魂。
“求你了,闭上眼睛。”
德安妮丝长长的眼睫眨了两下,闭上了。
一个吻落在她的脸上,克制,守礼,法国人常有的贴面礼。下一个吻,同样是克制的,只不过吻在了嘴唇上。只是轻轻一碰,很快就抽开了。
黑暗中,安德烈的手指触碰到一片湿润。她流泪了。
“安?”他有点慌张,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你让我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德安妮丝说。“你让我想起那个时候。”
那些舞会,香粉,发梢,珠宝,女人香水的气味,那些缠绵悱恻的交谊舞步。跳舞的时候她总是踩到他的脚。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需要他。他知道她需要他,而现在不需要了。
“你知道吗,安。”他说,“有一阵子你的母亲和我父母希望我们两家订婚。那时我快毕业了,而你正和你母亲吵得不可开交。我母亲很喜欢你,可我父亲说,那个女孩他知道,将来一定会爱上一个能充当她父亲的角色。他说你若不被这样爱过,始终都只会是一个孩子。
我表面上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心里却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你看起来像一只孤单的鸟。你需要一个像大地一样坚实的男人,一个像清教徒一样温和、守礼,但是却严格地坚守着心中正道的人。而那个人我已经见过了。”
她心中一惊。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那份名单……”她思索着,“你给他看过了?”所以邓布利多才在婚礼上传给她那条讯息。
安德烈点点头。
“走吧,安妮·玛丽。我的时间要到了。”安德烈松开她。一个戴着兜帽的阴影出现在墙壁上。
“你会给我写信的,对吗?”她问。
“当然。”
她点点头,朝墓园深处走去。身后传来幻影移形的响声。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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