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蕴龄在上午用膳后出门,但在门口时被事务绊住脚步。如果不是有急事,廖客行不会轻易来找她。

临走时,他看着萧蕴龄的装扮,佯装好奇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他和萧蕴龄相处的时日长了,对她不如初见拘束,大多数时候萧蕴龄都是一个好相处的上官,他偶尔能与她说笑几句。

她今日的打扮与平时风格迥异,廖客行见到她时便满怀诧异,将要离开时他终于将盘桓的话说出。

他能做萧华的眼线,除了府上万贯家财外,便是他在细枝末节上的好奇心,这让他总能找到旁人忽视的线索。

萧蕴龄平时衣着颜色清浅,但今天罕见地穿上殷红长裙,妆容也画得娇艳,让本就秾丽的容貌更加容光焕发。

张扬不好接近的模样,似乎也可以解释为女为悦己者容。

萧蕴龄睨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我就不送客了。”

她赶人的意思明显,但廖客行还是忍不住道:“赈灾的银子发下去了,雪灾算是告一段落,想来通往岩湖的路通了,好在去往西北有其他路,路途也比岩湖那路更近,不至于耽误了游人北行。”

她抬眸正视他,平淡的神色渐渐落了下来,冷然道:“你要知道经过岩湖的路是冬日最容易走的。”

廖客行提醒她:“殿下给你的人是精锐。”

他认为她要赴的是鸿门宴,所以他提醒她的行为总能被抓住漏洞。

旁人不在意她走的是哪条路,但想要见她的人不同。

廖客行言尽于此,恭敬地与萧蕴龄行了一礼后离开。

廖客行总比旁人敏锐,但他捕捉到的异样,难道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吗?

萧蕴龄在他离开后回到屋内换了平常的衣服,再将刻意的妆容擦去。

虚张声势,被人看穿时强撑的气势就瘪下了。

廖客行的话让她意识到自己太慌乱了,因为曾经在沈策的控制下度过一段日子,导致她总想要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恐惧。

大多数情况下男女力量悬殊,她伪装成世人不稀奇的柔弱模样,借由他人的轻敌为自己扭转局势。

这一招屡试不爽,可是沈策是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他不会对她降低警惕心。

扯开遮羞布后,他总是防备她,用她无法反抗的力量强迫她。

萧蕴龄将胭脂放回原处,铜镜中的女子褪去了艳丽的妆容,唇角绷直,不像平时柔和弯起,眼睛清凌凌地盯着她。

她真实的模样,不容许背叛,不接受退让。

萧蕴龄来到请柬上的地址,她知道沈策在城内置有房产,但是她还没有来过。

无论是位于郊外的山居,还是城内的房子,总是坐落在僻静清幽处,这样的环境适合病人休养,但太过安静,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危险。

空无人烟的街道上只有马蹄行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时,她总想推开车窗看是否有其他人存在不起眼的角落。

马车停在门外,车夫的眼神始终警惕。

萧蕴龄不愿意承认,但她越靠近目的地,内心越胆怯,她抬头望着这座陌生的房子,退却的想法被她强压在心底,她上前敲响了门。

她不能逃避,也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阳光眷顾这座院子,光影转换的形状下,这里似乎成为与世隔绝的一角。

和山林茂盛、鸟语花香的山间居所不同,这里没有种植什么植物花卉,砖块筑成坚硬的围墙,搭建成房屋结构的木头也也被漆染成深色,练武场与兵器架占据了一半空间,靶心的红色褪了些。

在早春的季节,这里连青苔都见不到。

药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手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药炉,柴火噼啪燃烧,弥漫的苦涩药味从这里飘出。他听到有人行走的声音,只是困倦地望过来一眼,见是不认识的人便有低下头。

散漫的模样,像只是对待一次普通的小病。

又经过了一重门,她终于到了主人居住的屋子。

四四方方的房子,没有自然野趣的植物,也没有规整庄重的楼阁,只有不断重复的枯燥形状。

四周更加安静了,仆人行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影子穿梭在冷峻的石头墙壁中。

萧蕴龄拢了拢外衣,渗骨的寒凉似乎消散了些,但她依旧不喜欢这个压抑的环境。

在她靠近主人休息的房屋时,没有注意到行走的仆人离开,空荡的院子里,回荡着“笃笃”的响声,声音间隔相当,与周围气氛融为一体。

“进。”

许久没有听到沈策的声音,萧蕴龄一时有些怔愣,在那一声克制的声音之后,被拳头抵住的咳嗽声仍传到她耳中,她抬脚踏入这间明亮却沉闷的屋子。

带着暖意的阳光尽可能驱散屋内的病气,香炉升起的檀香将药味覆盖。

萧蕴龄以为屋内也是同外边一样的冰冷结构,但是在窗边,插着一枝迎春花,嫩绿的枝条上,小巧的黄色花瓣成簇绽放,迎着春日探出枝头。

花枝轻轻地敲在她心上,让一路的压抑心情得以缓解。

轩窗下,披着裘衣的男子双颊微微凹陷,脖颈上的凸出的喉结好似比之前更明显,从狐裘下伸出的手指瘦削,握着书脊,而另一只手则紧握成拳压在唇上,咳嗽声从其中泄出,他苍白的脸色也因此憋得泛起潮红。

她靠近时,沈策终于停止咳嗽。

月白的裙摆扫过他的书籍,发髻上的青色珠串随着她的走动摆动。

他抬头看过来一眼,平淡随意下是流淌着她看不懂的情感,没有了去岁的偏执压抑,但这并没有让萧蕴龄放下戒心。

从她进来这间屋子开始,无论是冷硬背景下的迎春花,还是咳嗽不止的病弱男子,都告诉她这是一个病人在平和地养伤。

越是如此,越让她不敢放松。

沈策很熟悉她,他看到了萧蕴龄举止间的防备。握在书上的手指轻缓地点着书页,他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对迎阳光站立的女子道:“你来了。”

语气熟稔平常,仿佛他们是昨日才分别的情人。

萧蕴龄的目光落在沈策的衣服上。

春寒料峭,但这个时节已少有人穿狐裘,更何况是沈策了,可是他现在穿得比她还要温暖,虚弱得……好像要死了。

“你的伤如何了?我听说你病了。”

她在沈策对面坐下,迎春花在她身边摇曳,沈策有些出神。

听说他病了,是一个月前听说了,还是昨日从他的请柬中得知。

这个疑问只在脑海中浮现不过一瞬,便被他抛却在一边。他对萧蕴龄有很多疑问,但在见到她的时候,这些问题都没有必要再提及。

他所求的,不过是平常的日子里她坐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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