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倚放下解秋,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斟酌道:“这位……这位老伯,你认错人了。”
这人好似全听不到谢时倚的话,解秋身影消失,他登时换成了满脸怒气的模样,口中依旧喊着:“絮云!絮云!”说罢,便作势要往前扑。
谢时倚抬手便挡,解秋却自他身后走出,并无谢时倚想象中受到惊吓模样。
解秋拍拍谢时倚手臂,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紧张,淡淡望着那怪人,说道:“是,你认错人了。”
怪人急道:“絮云!”
“你认错人了。”解秋一字一句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归夜鹤。”
归夜鹤?谢时倚心中疑惑,那不是宋饮风的名号吗?
怪人顿时尖声叫道:“归夜鹤!”
谢时倚不解,只依旧展臂护住解秋,所幸那怪人在重复几声后竟尖叫着跑开了。
“解秋?这是……”
“怕也是青翼盟旧人。”解秋难得蹙起眉头,“絮云……应是指曲絮云,是我娘的名字。”
谢时倚了然,解秋应是乍一看与母亲十分相像……但仔细看去,眉眼间,又确实有宋饮风的影子。谢时倚道:“那宋前辈有没有提过类似的人?”
解秋摇头:“没有,但我娘从前在青翼盟中位同军师,接触的人很多,那人或许与我娘有什么恩怨……也罢,线索不足,多想无益,继续上山吧。”
谢时倚点头,正欲再度背上解秋,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道:“先走会儿吧,我撑得住。”说罢,却又低低咳了起来。
谢时倚担忧道:“可你都……”
“是心肺的毛病。”解秋微笑道,“被你背着,压着胸口也不舒坦,我们慢慢走就是。”
谢时倚想说那抱着也不是不行……却终究是红了脸,没能说出口,只点了点头。
解秋拉着谢时倚袖子,一步一步缓缓走着台阶,轻声道:“你继续问吧。”
“嗯。”谢时倚放缓脚步,“你说,我师父二十年前加入了青翼盟,可她在武林中名声大祚乃是十四年前的事,而且一出现,便是为了剿灭魔教……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义军会变成魔教?”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件事。”解秋缓缓道,“你也知道……陈朝魏氏名声不佳,端宗拱手让出江山,更是被百姓、被天下英雄称为‘天子卖国’。”
谢时倚点头:“是……全因豪侠这些年的行侠仗义,魏氏名声才稍有缓和。”
听他此言,解秋却是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谢时倚全当她累了,连忙询问道:“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
“不用,还好。”解秋微笑着摇摇头,“只是这大氅太重,阿时,你替我拿着吧。”
谢时倚接过大氅,又不放心道:“脱了会不会受风?”
“没关系,正午日头大,不会凉着。”解秋卸了厚厚衣装,当即觉着轻快不少,继续道,“青翼盟奉魏迹为主,可魏迹性情……不是十分适合做皇帝,庄竹今性子偏激,常常逼迫于他。青翼盟内不乏心直口快之人,便时常闹着,要庄竹今自立门户。”
谢时倚道:“庄竹今不肯吗?”
“嗯。”解秋点头,“庄竹今不肯,青翼盟内因这事闹得厉害。”
谢时倚不解:“为何不肯?当时魏氏名声那个样子,我听我爹说,那时候天下百姓都盼着能有个明君一统天下……都没几个怀念大陈的,后来陛下登基也是顺理成章,更何况庄竹今还是陈朝将军的后人……”
“或许是老将军的嘱托太重……那么多年前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到底为什么。”解秋叹道,“总之,为着这事,青翼盟起事之初,便走了小一拨的英雄。魏迹得知此事,怯心更甚……如此,便循环起来了。”
谢时倚想,那为什么不去找魏远洲?又恍然想到,庄竹今恨透了让养父郁郁而终的理宗端宗一支……必然不会向他们的子孙后代称臣。
解秋继续道:“庄竹今得知,自然是心中不悦,他一心复兴大陈,见不得旁人辱没他所选的大陈皇室,便动了歪心思,想要将魏迹捧上神坛。”
“捧上神坛?”谢时倚不解,“庄竹今还能造出神来不成?”
“那些年,四处求神拜佛的百姓多得是,一点小把戏、小甜头,便能哄得百姓……入教。”解秋沉声道,“青翼盟眼看就要变成青翼教,我娘欲劝庄竹今回头是岸,可庄竹今一意孤行,怎么劝都没用,我娘和我爹,便离开了。”
谢时倚道:“我师父没离开吗?”
解秋摇摇头。
谢时倚不解,却没有多问,只等解秋继续讲述。
解秋道:“那之后,青翼盟真变成了青翼教,不过一开始,只是些糊弄百姓的小把戏,再给些银子,帮他们打退土匪……后来,盟内、不,教内留下的英雄看不惯那些,觉得这样装神弄鬼,跟建功立业有什么关系?又觉得此事归根究底是魏迹的错,便想要背着庄竹今,杀了魏迹。”
谢时倚先是惊诧,而后叹道:“也是可怜,他自己也未必想要做皇帝。”
“嗯,也恰是此时,师兄在江湖上的名声愈来愈大,便有对庄竹今忠心的,说漏了嘴,说大伙儿想要杀了魏迹,但知晓庄竹今忠于魏氏,故而,打算请魏远洲过来,做新的盟主。”
谢时倚惊讶:“他们不知道庄竹今痛恨……”
“他们知道。”解秋低声道,“可青翼盟建立四年了,平日只四处平定匪乱,救助百姓……并无任何大事做成,众人心中觉得,那点恨,怎么比得上建功立业。”
谢时倚心中暗暗叹道:这便过去四年了,四年,只顾着争这些……
“庄竹今得知,自然大怒,立刻动身去解救魏迹,却赶上魏迹被那群人……砍断了腿。”
谢时倚低低叹了一声。
解秋道:“接着,庄竹今把那群人……全杀了。”
谢时倚惊道:“全杀了?!”
“全杀了。”解秋叹道,“他对信教的百姓说,魏迹的腿,也是神迹,是平日里帮助百姓、救助百姓所付出的代价。”
谢时倚皱眉道:“这人好不正常。”
“那时盟内的英雄也那么想。”解秋道,“于是……多数英雄终于忍无可忍,离开了青翼教,也是那一年,没人再提青翼二字,认为它辱没了青翼军,便都只叫它魔教。”
谢时倚心中不痛快,觉着听了个荒诞的烂故事,可这烂故事偏偏又是曾经发生过的,只好闷闷不乐地踢了踢脚下石子,道:“那我师父呢?”
“听我爹说,你师父离开青翼教,是因为救出了魏迹。”
谢时倚心中好奇:“救出魏迹?”
“嗯。”解秋点头,“你师父与魏迹似是旧相识,魏迹对她也十分尊敬,但具体关系如何,我爹也不知道。只知道十六年前,你师父救出魏迹后,便一直被庄竹今派人追杀,你师父非但不躲,更是每次都直接杀回去……这当中两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再之后,便是十四年前,纫兰女侠的故事了,想必你比我清楚得多。”
“那魏迹现在呢?”
解秋沉吟道:“现在……是隐居了吧。”
“也是。”谢时倚点点头,“他也是个可怜人,救他出来,自然也要帮他找到隐居的地方才行,以后有机会,我问问我师父就是了……唉,唉,青翼盟,青翼教,真像一场闹剧。”
“谁说不是呢。”解秋轻叹,“也有许多人一辈子……就活在这几年的闹剧里了,当时民间更有传闻,说这是天不绝大燕。”
谢时倚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却又不知从何辩起,言辞斟酌间,突然见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影飞速朝他二人袭来,谢时倚抽刀便挡,那人一掌击中谢时倚刀面,登时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掌……谢时倚怎么都觉得熟悉,掌风后知后觉扑面而至,谢时倚顿觉脊背发寒,他想起来了,这跟那日打在他心口的一样,是催心掌!
再抬头,凝神望去,出掌之人,竟就是方才那畸形怪人!
怪人桀桀笑道:“归夜鹤……哈哈、归夜鹤……受死!受死!!”
昔日痛意历历在目,谢时倚一时心中生怯,下意识便觉着这人武功或许也是深不可测,当即便有冷汗流出,但念着要保护身后的解秋,便咬咬牙,横刀迎向怪人。
怪人似是不怕痛,不晓得眼前这刀是伤人利器,只一个劲儿地朝解秋的位置攻去,边攻边叫道:“归夜鹤……你还絮云的命来!”
谢时倚足下生风,抱起解秋便朝高处奔去,他身法极快,怪人追他不上,直到跑上一处平台空地,谢时倚才将解秋放下,道:“你先坐会儿,我去……我去打退他。”说话间,竟是紧咬牙关,手腕颤抖,显然是心中怯意已生。
解秋观他情状,轻声唤道:“阿时。”
“……嗯?”
“不必害怕,你仔细看,他武功并不如何高强。”解秋望向那跌跌撞撞朝他们跑来的怪人,道,“他左肩陈疾,看样子,像是从前断过、碎过,但没能及时好好医治,右臂又那般粗壮……应是左肩畸形后只顾着练习右半边身子的缘故,他方才使的催心掌,也只是空有架势,阿时,不必怕,你武功在他之上。”
解秋一番解释之下,谢时倚才定下心来,凝神望向那怪人身形,他自己从小修习上等身法,自然能从此人疾跑动作间看出他不是什么练家子……方才那般落了下风,全因被催心掌吓住了而已。
谢时倚心中暗道不该,朝解秋轻轻点了点头,便提刀再度迎上那怪人。
他这一想通,便登时轻松了不少,果真如解秋所说,这怪人武功是不及他的……身法、招式,均是破绽练练,只是些随处可见的拳脚功夫罢了。
远远地,谢时倚听到解秋喊:“不可杀他,说不定还能问出什么隐情。”
谢时倚应好。
二人来回缠斗之间,怪人也时不时地再度用上催心掌,奇的是后来用出的催心掌,威力一式弱过一式,全不见方才那样的苍劲掌风。
难不成……方才只是幻觉?真的是他太害怕催心掌了?
谢时倚甩了甩头,逼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制住这怪人,解秋既说不可杀他,那自己得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到解秋面前才行……可这怪人对解秋敌意极大,要怎样保证他不会伤了解秋呢……
望望怪人身形,谢时倚心中有了答案。
他低声道:“得罪了。”便收刀入鞘,侧身故意露出个破绽给这怪人。怪人一见,当即笑逐颜开,大笑着一掌拍向谢时倚手臂。
谢时倚却是微微一笑,左手一伸,竟是直接将怪人右手包在手中,腕上发力一拽,喀哒一声,怪人右臂便脱了臼,软软垂在身侧。
怪人痛极,竟是就地打起了滚,这下反倒让谢时倚觉着措手不及了,连忙喊道:“别、别乱动!不然不好接了!”
此时,解秋却是走上前来,似与谢时倚初见那日一般走到怪人身侧,看准时机,迅速出手,帮他接好了手臂。
谢时倚心中着急,正欲开口阻拦,那怪人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蜷缩的左臂艰难地够着右臂,眼睛直勾勾盯着解秋,喃喃道:“絮云……”
解秋低声道:“阿时,先点了他的穴道。”
谢时倚恍然想道:确实!点穴不就行了么,还把人家胳膊卸了,自己真是……他点穴功夫平庸,故而也想不出来用,此刻心中懊恼,手上乖乖听话,赶紧点了怪人穴道。
二人思索之后如何是好之际,不远处传来了唐笏的声音:“兄长、神医!山上的观主同意我们借宿啦……咦,这是谁?”
唐笏跑至跟前,谢时倚简单说明怪人去而复返之事后,就见唐笏突然神色一凛,对着那被定身的怪人森然道:“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絮云怎么救你的了吗!”
怪人听罢,霎时间满面狰狞,目眦欲裂,眼神里全是惊惧惶恐,可碍于身子动弹不得,不消片刻,竟是晕了过去。
谢时倚与解秋面面相觑,皆是诧异非常,齐齐望向唐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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