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沿着十字街从北往南,石曼生的步子有些踌躇,脑海中时不时会跳出那人的身影。华国公次子?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和柳木白扯上关系的。

“唉……”

石曼生带着心思,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了回家的岔路,一直走到了南边城门,看了看城门口的官兵,还有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暗自叹了口气,默不声地又调头往回走,从南往北。

大概是一年多前,她去过京城,当时是去寻伍家后人,也就是那次从京城回来后,她才发现自己手上有了相思阎罗的痕迹。

郑吕伍商,古易江丁。八姓八家,早已流落各地,但百里宫欠的债不能不还,她的任务就是寻到他们的后人,医治好怪病。而正在前来的江家便是倒数第二个,等这次完结,便只剩丁家了。

给伍家治病的事情,她清清楚楚记得,可对于柳木白却是毫无印象,而这也正是相思阎罗的奇特之处。

柳木白能在这么久之后找到自己,要说单单是一往情深,欲罢不能,她这心里是不信的。柳木白此人家世显赫,美名在外,这样的男子,什么女人找不到?偏偏中意她这么个人?不是妄自菲薄,石曼生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摸得清的。她不丑,嗯,还有点好看,但绝不是倾国之姿,倾城之貌,叫人一见难忘。

难不成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内在美让此人念念不忘了?

这个念头一起来,石曼生都忍不住笑了,要叫师叔知道,肯定要笑翻天了。

走啊走,一回神竟然又到了北城门!

石曼生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头……

以前的事情她不记得,如果要问柳木白,岂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看昨天最后那情形,他八成还是会再来找自己的。毕竟那般大雨,他都顶着来了。要是再见到,该怎么应对呢……

青州这里她都混熟了,相思阎罗都卖了不少了也没找见师父,现在还来了个柳木白,真是头疼。

沿着十字街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石曼生脚酸了,这才发觉饥肠辘辘。茫然抬头看了一圈,现下她离家距离稍远,便顺其自然拐个弯,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家酒楼——先吃点东西吧。

正是饭点,又是最繁华的十字街,酒楼生意好得不行,石曼生找了半天也没寻到个座。

伙计很抱歉地看着她,“姑娘,愿意拼桌不?”

反正也就是填个肚子,她无所谓的,便点了点头。伙计忙走到了一桌只有一个人的位置那里,与那人说了几句,而后招呼石曼生坐了过去。这是能坐四人的方桌,石曼生挑了个正对着那人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来碗鸡汤面,加个荷包蛋。”

“好咧!您稍等。”

对桌的人正在吃饭,石曼生透过帷帽看到他点的是两样菜,一碗饭,看着也不错。与旁的桌不同,她对面的人吃饭似乎很安静,夹菜的姿势也相当文雅。石曼生等面等得无聊,便就着帷帽又看了看那人。

是个青年男子,长得很普通,垂眸而坐,面色有些发黄,睫毛倒是挺长,还有那执筷的手也挺好看,白白细细的。这脸和手好真不像一个人的。她刚要转过视线,突然又转了回来,仔仔细细看了看那男子鬓脚——易容了的?

“这位姑娘,可看够了?”

不知不觉,对面人已放下了碗筷,正抬眸看她。

石曼生赶忙移开了视线,能易容出行的一般不大好相与,“抱歉,只是看阁下点的菜很不错。”

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正好一旁伙计端着她点的鸡汤面过来了。

“姑娘,您的面。”

拿到面,石曼生脱了帷帽,头也不抬地吃起来,味道不错,怪不得这么多人。突然,余光里,两个盘子都往她面前放了放,“既然姑娘喜欢,便尝尝吧。”

呃……他是觉得自己馋他的菜了吗?

石曼生尴尬地脸红了下,夹着面条的筷子顿在半空。她突然有些后悔脱帽子了,虽然脱帽子吃面不方便,但好歹脸红别人看不见啊。盘子里的菜还没怎么动过,一份上汤米苋,一份蘑菇肉沫豆腐,恰好都是石曼生爱吃的。

“既然姑娘喜欢,就一起吧。”

男子的声音有些哑,听在石曼生耳朵里说不出的尴尬。

“这位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这面条已经足够,不必了。”

说完,她加快了吃面的速度,三两口吞完了那个荷包蛋——快些吃完,太尴尬了。

对面男子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端起饭碗静静吃了起来,但那两盘菜的位置却再没变过。吃完饭,石曼生丢下钱,半逃似地离开了酒楼。

依旧坐着的男子默默看了看石曼生的面碗,也放下了筷子。“咕噜——”丢下一小锭碎银,男子起身离开了酒楼,往着与石曼生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酒楼依旧喧嚣,热闹的十字街谁也没注意男子渐渐隐如人群的身影。黑衣帷帽的女子已经转入三叶巷,正暗暗腹诽这这两日的流年不利——怎么总遇到怪人。

因着昨夜下雨,金树院中的银杏掉了不少叶子。今日放晴,那些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石灰瓦渐渐变回了灰扑扑的颜色,干了的树叶青绿青绿地铺在地上,撒在池面倒是别有几分滋味。然而,匆匆进屋的石曼生却没心思欣赏。直觉告诉她,她在青州的日子,怕是再也清净不了了。

正所谓,风花雪月昨日事,红尘冷暖尽成空。千千世界如斯小,人生何处不相逢。

青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一个讲故事的好地方。

~~~~

时间在忐忑中匆匆溜走,石曼生没等到说会再来拜会的柳木白,倒等来了花间阁的信——江家已经在城外了,很快就到。怕来不及,顾老板还特意派了马车一同来送信,果然是个周到人。石曼生也不客气,提着个不大的木箱子还有一个包袱坐了上去。

今日,师叔夏近秋比她还早出门,早就另雇了辆马车离开了。师叔是因为打听到了些许丁家后人的消息。这下好,说不定治完江浅很快就能把丁家那边也解决了,她也就功成身退了。

马车速度毕竟比走路还是快了点的,不一会儿就到了十字街。

刚到花间阁,石曼生就看到了足足五辆挂着“江”字旗的马车,好些个护卫正从上头往下搬箱子,不用说这里头应该包含着她的诊金。江家真不愧是金陵大户。

有一个中年模样的山羊胡子管家,正掀了其中一辆最大马车的帘子,从上头扶下来了一个人。

石曼生顺着车帘子的缝看过去,微微愣了下神。那人面色怏怏,年纪轻轻却是满头华发,削瘦的身子几乎一折就断,哪还像个正当青春的好男儿。五官瞧着倒是不错,但肤色白里透青,脸颊瘦极无肉,生生折去了所有颜色。

——这就是江浅。

心中有些感慨,她收回目光,坐着马车默默从边上绕了过去。老样子,后门进。

待石曼生这边准备妥当,江浅也由金哥领去了茶馆二楼的西屋。爬楼有些费力,全仗管家一路搀扶着,待在楼梯口站定,金哥伸手拦住二人。

“还请江公子一人进去。”

“这……”张管家愣了下,而后面色有些难看,正准备理论几句,却听得江浅轻轻发了话。

“好。”

江浅挥退了人,独自扶着墙走向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步子有些艰难。

屋里暗暗的,隔着门上的窗纸什么也看不清。他试探着敲了敲门,只听得里头传来一个女声。

“进来吧,外头冷。”

女大夫?江浅心中诧异。

推开门,屋子只有一扇关着的木窗,仅点着一盏小灯,照着不大的地方忽明忽暗。屋外青天白日,屋内昏暗如夜,这般景象着实诡异十分。整个屋子只有三件家什,南墙角的一张木床,床边的一张木凳,还有北边墙角的一张长桌。这些都是花间阁特意按照石曼生的要求准备的。

一个穿着玄衣女子正背对着他,站在桌边忙碌着什么,“身子怎么样了?”

江浅回过神,忙了个揖,言语恳切,“托先生的福,好多了,今日特来登门拜谢。”

“好多了还咳血?若是吃了十颗,可不该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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