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弱者
天色渐渐暗下来，石台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他居酒屋的老板也把烧烤架摆了出来，食材种类也多了一些。
弹吉他的早换了人，现在这个吉他手把吉他弹出摇滚的感觉，唱歌的女孩子身材娇小，声音却极有穿透力，伴随着动感的音乐和歌声，人群开始跟着节奏鼓掌活跃起来。
小林学姐致力于投喂两人，即使是在跟人聊天，只要手里东西烤好了她就开始满场找人，“小晴，小杰，来吃烤南瓜！”
小林烧烤技术一般，只能说都烤熟了。夏油杰接过几串之后趁机带见晴跑远了一些。
小林的投喂大部分都进了夏油杰肚子，他不好意思辜负她的心意，见晴不吃的他都吃了，搞得小林以为他很喜欢吃自己烤的东西。
见晴：“小林学姐肯定很想要弟弟妹妹吧。”
夏油杰揉揉肚子，实在是撑得慌，见晴把斜挎的水杯打开递给他，他喝了几口水。
她仍然保持着去哪里都带水杯的习惯，杯口处有个按钮，按一下就弹出根吸管。
今井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袋气球，他吹起来几个，是长长的毛毛虫型的气球，很快吸引了一堆小孩子，然而大孩子们更想要，他们很快人手一只开始把气球当武器打着玩。小孩子们眼看着气球被东大学生们分走，开始围着今井，很快那边就响起此起彼伏热切的童声喊“今井哥哥”。
石台上闹哄哄的，石台下却是沉默的石头群，被路灯漏出的光线在石头上映出浅浅的光影。
夏油杰找到矮的护栏先翻了过去，再把见晴接了下来。
大石头们不规则的堆积在一起，见晴看到了一个表面很平的石头，两人打算去那里坐一会。
跳过几个石头，夏油杰突然“咦”了一声，原来也有其他人有同样的打算，正坐着眺望海边。
光线昏暗，那人扭头看过来，原来是日车。
日车似乎永远不会被热闹的气氛影响，格格不入的沉默着。
“日车哥哥。”夏油杰叫了一声，他拿不准要不要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日车点点头：“夏油，青木。”
见晴推了一下，夏油杰顺势往他那边走了几步。
“你也是到这里吹风的吗？”夏油杰说完这句话就马上后悔了，深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日车回答：“这边比较安静。”
“哦哦。”夏油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见晴走上前一步：“日车先生为什么不愿意去做法官呢？”
听吉泽他们一直在劝日车去做法官，她猜法官应该是前途最好的那个。
“法官，检察官，或者律师，都只是实行公正法治的一道程序，有着相同的重要性，只是所处位置不同职责不同，并无好坏之分。”
“如果真的没有区别的话他们为什么一直劝你做法官？”
日车看着见晴，似乎是在思索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想要追求的东西就不一样。我一向不求上进，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想去帮助弱者！”夏油杰鼓起勇气对日车说，“我非常认可这个想法，我也认为强者就要去帮助弱者。”
“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是强者所以才去帮助弱者，而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我想要扭转这个局面，而又刚好有这个能力。”
夏油杰不解，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能力，自己够强，即使觉得不对也无能为力啊。
“夏油，在你的认知中什么是弱者？”
夏油杰毫不犹豫回答：“需要帮助的人。”
“一个富豪和一个残疾人，你觉得谁是弱者？”
“残疾人。”
“残疾人持刀捅伤富豪，此时你觉得谁是弱者？”
“……富豪。”
“富豪因为受伤害，想致残疾人于死地，你觉得谁是弱者？”
“……只是捅伤的话，罪不至死吧。”
“所以此时残疾人是弱者是吗？”
“……是的。”
“那么弱者这个角色在你那里其实并不是固定的，而是要看事件呈现在你面前的进度。”
夏油杰陷入沉思。
他的确有以外表判断强弱的习惯，男人、女人、壮年人、老人、小孩、健康的人，病弱的人。同时还会以关系判断强弱，丈夫强于妻子，父母强于孩子，老板强于员工，有钱人强于穷人。
虽然明确知道这是刻板印象，且社会新闻也会报道看似弱势的一方却是加害者，但是他仍然摆脱不了第一印象带来的影响。
他开始反省自己。
“我不应该把自己的主观印象放第一位，也不应该太早下定义，嗯，我应该先把事情了解透彻。”
日车：“夏油你很聪明，也很善于总结，已经强于很多成年人了。”
夏油杰被日车认可，开心的同时也有些难为情，“我是觉得既然自己有能力，那么就应该用到有用的地方。”
“有能力并不是必须要发挥出来，不要对自己有过高的要求。”
“但是不对自己要求高又怎么会有进步呢。”
“每个人都是有极限的，总有些事情是你无论如何努力也做不到的。”
夏油杰说，“那也要先努力看看。”
见晴突然问：“有什么事情是日车先生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的吗？”
“当然有。”
日车回答，“富豪与残疾人，是我的学长接到的案例。残疾人是富豪工厂的工人，在工作中致残，富豪却说是他自己违反操作流程才导致事故发生，只愿意赔偿最基本的治疗费用。提交到法庭上的证据显示致残原因的确是由他本人违规操作。且他蓄意谋杀证据充足。”
日车停顿了一下，“富商提交了腹部重度受伤的医疗诊断书，残疾人态度消极当庭认罪，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两人认真听着，夏油杰问，“这个判决……有什么问题吗？”
日车回答：“这是故意伤害罪的顶格处罚。”
“是处罚太重吗？”
日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道，“他之所以在工作中违反操作流程，是因为临近圣诞，富豪给他们下达了超额的任务量，他为了多赚些钱，擅自减少机器冷却时间，最终导致了事故的发生。”
夏油杰并非不知世事之人，见晴这两年频繁外出除灵，也见识到了很多的人和事。故而虽然不赞同这个做法，但是也无法对他进行指责。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人为了多赚钱才导致了事故的发生，虽然情有可原，但也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两人犹豫着还是点头了。
“每年有这么多节日，工厂总有一段时间机器是超时运转的，但是为了节约成本富豪既不增加机器也不在旺季增加工人。工人疲劳工作，机器过了检修时间仍持续运转，这在工厂是常态。连工人自己都默认这是正常的。所以事故发生后，工人的诉求是在医疗的基础上拿到一笔补偿金，大约是两年的薪资，五百万日元。”
两人默默听着。
“但是富豪不愿意支付。他觉得能支付医疗费就已经是负责的表现，甚至觉得应该追责工人报废他一台机器的损失。”
“工人退缩了，他最后要求给两百万他就不治了直接回家。”
夏油杰嘴巴微张，却说不出来话。他的卡里现在都不止两百万。而两百万却买断了一个人的后半生。
“富豪仍然拒绝了。”
一阵怒火涌上夏油杰的心头。他忍不住说：“那这种情况富豪也有很大的责任吧，如果不是他这么不近人情，工人也不会去捅伤他。而且这种情况法官不应该考虑到吗？为什么要判这么重呢？”
日车仍然很冷静，他身上总是有着理性的镇定。
“因为无论是国资所委派的律师还是警察或者检察官都没有提交工厂的工作现状作为证据，反而将工人索要两百万赔偿未果作为蓄意谋杀的动机。”
“……”
“他的父母听闻这件事，凑了一笔钱找到我的学长，我们重新收集了证据，准备提起二审。”
夏油杰振作起来，见晴也一瞬不眨的盯着他看，“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一审判决下来没多久他就自杀了。”
天色又暗沉了一些，石台上的欢笑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的沉默中，见晴问：“有人受到惩罚吗？那些警察或者法官。”
“他被定义为畏罪自杀。而富豪不久就开始出席晚宴了。”
但是富豪不是腹部重伤吗？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停留那么一瞬间，两人就知道无需再问了。
日车转向见晴，“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去做法官。我们目前的司法是当事人主义诉讼模式。由弹劾方的检察官和辩护方的律师来进行诉讼活动，法官再依据双方提交的证据和法律进行审判和判决。在此之前，这个人有罪还是无罪，他说的是实话还是伪饰，需要检察官和律师来进行判断和筛选，最终进行抗辩。简而言之，我不想高居审判席落槌，而是想帮助承受不公正的弱者发出声音。”
他抬头望着星空。
“个人的权力不是我所追求的，我只愿永远睁大双眼，看清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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