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可怜天下老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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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幕上硕大的银盘悬挂其上,寂寂月光包裹黑暗,洒下一片银色铺满大地。
到处都是银色。
只有徐府门外橘色灯火冲天,盖过银色。
徐将军粗粝厚掌提一把六角雕花纱绢灯,正瞪着牛大的眼睛焦急地朝东边街张望。
身后的家仆个个手举火把,发出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远处一辆马车奔驰而来,他快速上前两步,想凑近看看,可这急速飞驰的马车不但没停还像没看见路边人一样,贴着人擦身而过。
手持火把睡眼惺忪,呵欠连天的几个人瞬间清醒。
纷乱马蹄的践踏声和滚滚车轮卷起的尘沙呛得人睁不开眼,身形魁梧的徐将军一脚蹬在高速滚动的车轮线上,借着自己快速和大力的右脚,一个滚筒般的转身,身上锦缎猎猎作响。
险些被掀开!好在他有武功傍身,才免于挂彩。
但横冲直撞的车马竟丝毫未停,驾车人猛挥皮鞭,马鞭割裂空气“啪”地甩在马臀上,黑色马匹仰天嘶嚎,扬长而去。
徐将军盯着马车隐露怒色,但也只是一晃。
马车檐角吊有纷繁乱飞的木牌,在荧荧火光中,一个笔画连绵,狂放不羁的酒字赫然入眼。他牛眼一眯。
只见刚被情急掷出的手中灯在空中优雅地打了个旋,随后便急速坠落。
徐将军将全部力量集中在腿部,结实的右腿后撤一步,扎了个稳当的弓步定住身形。左臂打直,厚掌张开,从天而降的纱绢灯稳稳地落在手上,灯中火苗透过纱绢摇曳闪烁。
家仆松一口气。
徐将军脸色却不太好,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刚刚苏尚书派人带话来,说徐姜受伤,稍后便归家。
可这都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人还没来!
他着急啊!
悬着的心就像是被油煎火燎般,又刺又疼。
徐将军大手提着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的绢纱灯,踱步在两石狮子间,步履间都是忧心。
石狮子上的泥燕窝还在,窝中雏鸟已长满毛,没了幼时嗷嗷尖叫索食的样子。个个睁着溜圆的小眼睛,却缩在窝里不出声。像是感受到为人父亲的担忧和焦急。
正在这时,“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家谱们凑上前去,黯淡的街市被瞬间照亮,膘肥体壮鬃毛发亮的马也在火光中露出俊颜,雍容华贵的八宝香车一点点从漆黑中显现。
驾车的家仆正是徐府的家生子,他手握马鞭,双手紧拽缰绳,为了停住宝马身子猛地后倾,在响亮的一声“吁”中,车马终于稳稳地停在众人眼前。
从刚进街口就掀开车窗帘布伸头外望的徐姜,此时更是一刻也忍不住,娇声大喊:“爹爹!”
徐将军一听女儿叫喊,哪里还忍得住,动身到车厢前,大手掀起车门布帘,想看看徐姜的伤势如何。
自己的心肝宝贝只是去参加个百花宴,怎就弄得一身伤回来。
焦急的牛眼对上黑白分明眼角挂痣的眸子。
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
徐姜眼睛瞬间通红,眼中漾起氤氲,像是春三月雾霭弥漫的酥润细雨后。身子斜靠在软卧上,一时也看不出哪里与平时不同。
徐将军见女儿如此模样,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忧心忡忡不能自已。
“珍珠!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怎的还红了眼?”
话音一落,眼中雾气已然凝结成珠,随着一声声爹爹的关怀声,顺着眼角痣落到雪白小脸,“啪嗒啪嗒”滴到白色长毛地毯上消失不见。
被完全忽略的裴礼此刻还端坐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女情深意切。
他决定适时地打断一下。
“二位。”裴礼勾起嘴角,微颔首,一副端方君子做派,“我先将姜姑娘带下车?”
徐将军对这提议极为赞同,连连点头,嘴里不停叨咕,“先下车,先下车。”
裴礼躬身低俯,温润的浅棕色眼睛似有千般情意,一眨不眨地望着徐姜,好像在询问,可以吗?
徐姜也歪头回看他,忽闪着大眼睛,意思明显。等什么呢?我爹可站半天了!
徐将军盯着两人越靠越近的脸,和旁若无人的视线碰撞,牛大的眼睛流露出探究,眉间川字纹渐渐显现。
裴礼别过头恍若一笑,左手扶向徐姜脊背,修长的指骨触碰到单薄纱衣,柔软皮肤的余热透过薄衫烧灼他的手掌。
灼人的触感令他愣神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他右手擦着白色长毛地毯从徐姜腘窝穿过。被陌生气息包围的徐姜在他的触碰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不自觉地往外靠了靠。
被徐将军盯了个正着,忙不迭地嘘寒问暖,“珠珠,是不是冷了?”
扭头冲着也是刚下马车的红缨粗着嗓子,“快去给小姐拿件衣服!”
红缨冲着关心则乱的徐将军回道,“将军,小姐车里箱笼有备用的衣物。”
车厢中的裴礼见徐姜僵直身子,始终和自己隔着一指距离。
虽是极为豪华马车,足够宽敞,但也无法令人在车厢内站直身子。他只好俯伏在地,弯着腰,曲臂用力,脖颈微薄冷白的皮肤下爆出青色脉络。
可车厢对于相抱姿势的两人来说内实在过于狭小,裴礼很难发力,于是就在他半蹲起身要将徐姜抱起瞬间,再加上她本身就僵直疏远的上半身,导致徐姜身子止不住地向裴礼双臂外侧滑去。
好在裴礼眼疾手快将手臂一抄,就着半起身的功夫,徐姜猛然回身,涨红的小脸深深地埋入他肩颈,鞋尖的绒球流苏颤颤悠悠地随着他的身子摇晃,两人腰间佩环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裴礼这才稳住身形,将人抱出车厢。
徐将军望着二人,眉间川字越拧越深,像是三条水势湍急的小溪急汇与一处,反倒水满溢出形成更多细小支流。
他仰视裴礼,本就黝黑粗狂的脸在背光中,黑得更加看不清五官。但牛样的眸子却尤其闪亮,像雪白刀刃发出莹莹寒光。
裴礼迟疑片刻,还是踩着木凳,在徐将军仿佛能滴墨的黑脸上,眼风似刀,阴恻恻地注视下,闲适自得地一步一步走下马车。
“爹爹,别在这站着了,夜里风凉。”见裴礼还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便指挥他往她的闺房走去。
她身上各处疼的地方已经好多,但还是不舒服。自己送上门的劳动力,干嘛不用呢?
徐将军眼睁睁见女儿被裴礼抱进府,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定是因为他平日里未强调过男女大防,还整日纵容她进出军营,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待徐姜终于舒服的躺在床榻上,对于她阔别已久的大床,竟然有些想念。
“苏尚书府到底是什么豺狼虎豹窝,怎么你去了一天,便挂了一身彩回来?”徐将军见人已安全躺在床上,能滚能爬,看来问题不大。心里也舒一口气。
可身边这个赖着不走的年轻人,着实惹人生厌。
于是下逐客令。“裴公子,时间不早了。小女要休息,公子请便。”说着高声喊向门外,“曹管家,送客!”
不由分说的将人往外带。
徐姜把受伤的脚伸到一旁,靠坐在床沿,正经答谢,“今日多谢你。”
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徐将军一个刀眼剜过来,只好作罢。
裴礼被以礼相待送出府。
徐将军还是不放心,又请大夫进府看徐姜伤后,在大夫的再三保证只是扭到脚踝,每日上药按摩,修养几天即可,才终于舍得放人离去。
终于得以放松的徐姜却没能逃过老父亲的秉烛夜谈。
徐将军从父母爱情终于跩到男女大防时,她已经昏昏欲睡,摇摇欲坠。
街上响起一慢三快的敲锣打榜声,“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竟是已到丑时。
终于,她忍无可忍地将还在唾沫飞溅口若悬河的老父亲,轰出了房门。
***
几日后。
徐姜伤势终于好些。
门外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位害得她伤了脚,还不得不卧床养伤的人居然来看望她了。
几日不见,苏晴娘明显憔悴许多。即便敷了厚厚一层粉,仍旧遮不住眼下青灰一片,一看就是多日没休息好。
她开门见山,“苏晴娘,我们应该不是互相探望的关系吧?”
苏晴娘颔首,厚厚白粉下看不出脸色。
“我今日来,只是向你提一件事。”
“说完就走。”
不等徐姜回话,她就自顾自说起来,“百花宴那天,我在假山园子听到一些话。”抬眼望一眼徐姜,只见她面露疑惑。
于是接着说,“我那日蹲在假山山洞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小,但是听到徐将军庄白玄和除去肉中刺。”
“我后来大概回忆,拼拼凑凑,他们该说的是。感谢庄白玄,帮他除掉徐将军这个肉中刺。”
说完又抬头看她反应。只见她似在思索,喃喃重复苏晴娘的话,却又质疑道,“你为何要告诉我?”
“就当是报你那日寻我之恩,也算是还你因我受伤之意。”·
“我要说的就这些。先走了。”
徐姜瘫在床上,思考着苏晴娘的话有几分可信。
若此事是真,那百花宴上非富即贵,都是当朝勋贵世家。可若是世家与庄白弦联合,用些手段让那多疑的皇上收了父亲虎符,确实合理很多。
庄白玄,三个字在徐姜舌尖过滚。
她心里暗下决定。
“红缨!去书房那院子墙边帮我喊句话。”
红缨一头雾水,书房院子,的墙边?那不是裴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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