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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刚刚降临,正是家家户户用晚饭的时间。

床边小桌上的饭菜已经没有了热气,沈沫躺在床上,头闷闷的,眼眶酸软,一点都不想动。

眼神已经在饭菜上巡过无数遍,一碗排骨炖萝卜,一盘白菜烧豆腐,另外一只盘子里放着两只卤好的鸡腿,一碗米饭。

这大概是记忆以来,最好最丰盛的一顿饭。

平常她都是跟张妈在厨房里吃饭,舅母持家节俭,隔几日才会买一次肉,且每次买的肉只够她们一家五口吃,等他们吃完,轮到张妈跟她时,肉末都看不到,只有过年时,能有几片肉吃。

像今天这种,又是排骨,又是鸡腿,前所未有。

放在以前,沈沫会食欲大动,但是现在,她一口都吃不下,发烧好几天了,一直都不见好,她真希望就这样死去,不用去面对明天。

明天就要成亲,嫁的人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人,那人……

正想着,门被推开,一长脸妇人进来,她那双精明的小眼睛一下子落在未动的饭菜上,脸色立刻就拉了下来,一只脚还在门外,就扭头冲着右边喊。

“张妈,你过来!”

张妈佝偻着身子,很快过来。

“把这饭菜端去热一下送来,再给她熬一碗姜汤过来,明天就要成亲,她这幅鬼样子要是让王爷看到,我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快去!”

张妈连忙进屋,把饭菜端走,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沈沫,眼里有一抹疼惜。

张妈进屋前,沈沫已经撑着身子起来,裹着被子往床里挪挪,看向舅母李桂芳的眼神里满是惧怕。

沈沫的手在被子里缩紧,一脸戒备看着李桂兰靠近,声音虚弱无力。

“舅母,我实在吃不下,不是故意不吃,你别生气。”

李桂芳嘴角带着一股讽刺的意味,一屁股坐在床边,眼神复杂在她脸上瞄来瞄去。

“可惜了这张脸,要是长在我兰儿脸上就好了,不然这门亲事也不会落到你身上。”

兰儿叫孟娇兰,是李桂芳的大女儿,沈沫的大表姐。

李桂芳说着叹口气,怒其不争:“明天嫁过去给我乖乖的,不要以为你成了王妃就可以无法无天,要是敢忘了我养育你的恩情,我让你……”

提到王妃这个字眼,李桂芳牙齿都开始酸了,要不是那天沈沫的脸被王爷看的清清楚楚,围观的人也看得清清楚楚,她肯定不会便宜她嫁过去,再怎么样,也应该是自己兰儿嫁过去享福。

李桂芳的眼珠子里差点喷出火来。

这件事这几天想来想去,气得她觉都睡不好。

怎么偏偏大白天掉下河,这要是晚上掉下河,想来王爷也不一定将她的脸看得真切,那样也好让自己兰儿替她嫁过去。

可惜啊可惜!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挽回,李桂芳叹口气,耐着性子说:“你娘把你扔下那年,你才六岁,这十年里,我把你当亲女儿一般养大,没有缺过你吃穿,你看你如今出落的这般好看,都是我的功劳,要不是我,七岁那年你早死掉了,哪里还有机会嫁给王爷享福?”

七岁那年冬天,李桂芳让沈沫洗碗,沈沫因为思念母亲,躲在小房间难过,李桂芳为了让她听话,将人捆进水桶里沉进井里,堪堪露出头,不顾她的哭喊挣扎,硬是泡了足足一刻才拉上来。

那天之后,沈沫病半个月,差点丢掉小命。

许是意识到自己表达的意思不对,李桂芳佯装咳嗽两声,去拉沈沫的胳膊。

沈沫身子微微哆嗦,但是又不敢反抗,任由她拉着。

自从七岁那次事情之后,她害怕舅母,怕黑怕水,为了不被再次沉浸进井里,她变得乖巧懂事,舅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福元县赵员外的事情就不提了,我也是为了你好,想给你找个家世好,疼你的人,虽然年龄大了点,但是胜在会疼人,现在可好,有了更好的人家,你可真是福分不浅,嫁过去后好好伺候王爷,到时候让王爷帮忙,给你表姐也找个好人家。”

沈沫一边听一边点头,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发烧浮着一层不太正常的薄红,柔弱秀美,看着就让人想疼爱。

“你这副样子,男人见了肯定喜欢,明晚……”

李桂芳以自己的理解,趴在沈沫耳边,把洞房夜男女之事说了一通,算是替沈沫母亲完成一件人生大事。

沈沫听的一脸惊吓,身子抖的更厉害了。

正说着,张妈端着托盘进来,除了刚才的饭菜之外,还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快吃!吃完饭把姜汤喝了,好好睡一觉,明日给我好好的。张妈,给我看着她,必须吃下去!”

她没多停留,很快就转身出屋,喜滋滋的去收拾王爷之前让人送来的聘礼。

张妈见人出去后,连忙转身把门关上,回身一脸担忧往床边来。

“表小姐,你还好吧?”

沈沫松一口气,努力微笑着点点头,“张妈,不要担心,我没事。”

“那你……”

张妈要把托盘端到床边去,沈沫阻止了她,“我下床吃。”

她撑着虚弱的身子,慢慢穿好鞋,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栽倒,张妈连忙扶住她,声音都变了。

“表小姐,你不要有事!”

孟家在晴阳城北边的原青巷,前几年沈沫的舅舅孟良文在北边郊区买了五十亩田,又在晴阳城北买了这两进的院子,孟良文两口子和她们的大儿子孟思元住在前院,大女儿孟娇兰和小女儿孟娇月住在后院。

张妈和沈沫住在后罩房厨房边上。

沈沫也是前几天才临时被搬到这后院西厢房住,一切都是为了出嫁做准备。

孟家只买了张妈一个下人,平常的家务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是张妈和沈沫做。

现在沈沫要出嫁,以后这些活都是张妈一个人干了,张妈心里又难过又开心。

沈沫努力吃了几口饭,喝了点汤,就没了胃口,那些肉,她一口都没动。

之前心心念念做梦都想吃的东西,现在摆到面前,她却怎么都吃不下。

想到明天的婚事,舅母刚才说的那些同房的话,心里依然被恐惧占满。

张妈见她呆着发愣,端起姜汤送到她手里,语重心长道:“听张妈的,这次嫁过去就好好的,跟着王爷总比在这里强。”

沈沫愣了一瞬,对上张妈的眼睛。

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张妈都看在眼里,就算不嫁给王爷,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福元县五十多岁的赵员外,刚死了原配就托人找人上门说媒,王爷再怎么花天酒地,也比他强。

“那个周公子,你就别想了,听说回来后被他叔叔送走了。”

沈沫眼神黯淡下来,如同星辰坠入黑夜,她接过张妈手里的碗,慢慢送到嘴边,忍着辛辣味,大口大口喝下去。

喝到最后,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里洇出,落进碗里,滚到嘴边,连同苦涩一起咽下去。

她没得选。

六岁那年,母亲把她丢到舅舅家,改嫁去了很远的地方,十年来,再也没有见过她。

七岁被舅母沉井后,她任劳任怨,对舅母的差遣不敢说一个不字。

八岁那年,舅舅买了田和房后,又花钱让三个孩子去隔壁私塾上学,没有她的份,她要留在家里干活,不能去。

十天前,舅母经媒人提亲,让她去做福元县赵员外的填房,街东头的周大哥说可以带她离开,逃开这门亲事,并且把计划定的非常周密,她信了,结果去庙会汇合的时候出了意外。

她被人挤下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男子救起,这男子不是别人,是晴阳王,远近闻名的纨绔王爷,常年厮混在青楼,好几次当街强抢民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账男人。

在什么心里,晴阳王和赵员外是一个性质。

她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

这一切,她没得选。

“表小姐,一会你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老奴帮你收拾收拾。”

张妈端着托盘临走前,叮嘱她。

沈沫点点头,缓了一会,去床边翻自己的枕头,扯开枕头布,从下面拿出一本看起来很旧的书,然后像宝贝一样贴身藏在怀里。

这一晚睡的不是很踏实,出了很多汗,五更起床的时候,沈沫发现头不晕,身上也不发冷,看来昨晚那碗姜汤起了作用。

张妈烧好了水,在门外唤她沐浴更衣,说晴阳王府那边已经派人过来,服侍她出嫁的一切事宜。

沈沫在张妈的搀扶下往浴房走去,她发现张妈眼里有笑意。

“昨晚大小姐要来找你,被夫人拦了下来,大小姐气坏了。”

怪不得昨晚睡的那么安静,看来舅母也知道今天这婚事兹事体大,不容有任何问题。

要是嫁过去不再看舅母脸色,倒也让人轻松。

到了浴房,王爷派来的两个人站在门口等候,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和一个年龄跟沈沫差不多的少女。

舅母也陪着笑脸站在一边,“我这外甥女,从小我就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养,舍不得让她干一丁点活,性格比较任性,要是她在王府惹出什么事情,还请二位多担待,以后我会让她大表姐多去王府看看她,多教她一些规矩,好让王爷省心……”

接着把自己的大女儿一通夸,生怕王府的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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