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遇姜次
细雨霖霖，枫林里清爽的凉风夹杂着比薄荷橙汁片还要好闻的儒木香味，月棂深深地嗅了几口。生活在钢筋水泥环境、只在县城里兜兜转转的她，许久未能亲历大自然如此舒适的洗礼。
两棵并排的格外高挑的枫树背后，一排低矮错落的白色围墙落入眼帘，破败的长满杂草的墙根，皲裂不堪的老旧油漆墙面，歪歪斜斜随意耷拉在墙顶的碎瓦片……每个细节都昭示着这片建筑早已废弃不用。
然而就在这片废弃围墙前，此时站着乌泱泱一片大人和小孩。仔细瞧去，孩子们的年纪与月棂相仿，皆是十三四岁，且每个人手上捏着一张白色卡片——装饰着星星草图案的邀请函。
月棂不自觉从口袋里摸出属于她的一份，爸爸妈妈则推着她，发现新大陆一般行动迅捷地融入到人群之中。
左手边是一个个头奇高的女孩，目测比二年级的粗蛮女生罗燕还要高一个头，眉眼生的却比罗燕可爱顺眼得多——有着宽厚笔直、不浓不淡的眉毛，工整圆润的双眼皮，略微塌陷的蒜头鼻，敦实红润的红丹果嘴唇，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表情好奇中透着清澈的天真，一点儿不显凶恶。
对方见有人打量，红丹果微微咧开，露出友善的笑。
月棂一愣，连忙回以微笑。
“咔……咔咔咔……卡咔咔咔……”
围墙中间、锈迹斑斑的铁门向外霍开，发出连串刺耳的声响。
黑衣黑帽的中年男士踱步走出，平凡无奇的五官，黑亮的眼眸，白到发光的牙齿，细微的抬头纹轻轻挤压，洋溢出愉悦的笑容。
这笑容仿佛一道约定俗成的信号，在场的大人们纷纷告别自己家的小孩，朝来时的林间小路奔洒而去。
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不交代？
月棂目送爸爸妈妈离去的背影，妈妈不小心踢到路边的石块，趔趄了一下，爸爸眼疾手快地搀扶，随后颇有眼力劲儿地拉住了妈妈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跟紧其他家长的脚步。
“你好。”
无语地回头，确是那个个头奇高的女孩，自来熟地向她自我介绍：“文君，来自汉城。”
“月棂，凝安市。”月棂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凝安？”
文君一听月棂来自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眸光一亮，拉住她的手：“那你知道这所学校，呃——”举起邀请函仔细读了一遍，“凰骛守护者学校……是干什么？”
月棂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触碰自己——那只小胖手摩挲粗粝，好似有一层薄薄的肉茧。奈何女孩的性格比她的容貌更加憨直，圆溜溜的眼睛满载期盼。
只好任由女孩拉着，敛去那一点爸妈“抛弃”自己的不快：“不知道……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鬼……地方，咳咳，你看，这里除了破破烂烂的围墙，什么也没有……哪里像一所学校？”
“噢！说的也是……”文君顺着她的目光左顾右盼，像是第一次注意到周遭破旧建筑的不对劲之处。
“同学们好，我是姜次，凰骛守护者学校的招生前办——通俗点说，就是你们的开学向导，大家可以叫我姜老师！”
中气十足的男声穿透人群落入两个女孩的耳畔。
月棂“竖”起耳朵，示意文君与她一块听讲——若非开场就认出了这位最近频繁刷脸的好心大叔——姜次，指不定爸爸妈妈离开的时候她也会不依不饶跟着回去。
荒郊野岭，废弃白楼，陌生黑衣人，上千个少不更事的男孩女孩——这场景，往邪恶处联想，颇有异教徒聚会的恐怖意味。
“接下来，将由我带领你们开启全新的旅程。”姜次继续说道，声音虽然从较远的另一头传来，却宛如同时安装了一个小喇叭在每个人的耳边，双管齐下，清晰明了，“现在——两人一组排好队！”
月棂来得晚，距离铁门较远，与文君一起排在了队伍稍末的位置。
“你们瞧那个大个头女生，胖的像猪，嘻嘻……”
刚刚站定，队伍后面传来一个男生不怀好意的调侃。
月棂皱起眉，扫视一圈，男生的嘲弄对象显然是她的新朋友——附近没有女生比“大个头”的文君更显眼。
她担忧地看向文君，文君却面不改色，男生的笑意还未截止，便猛地扭身瞪了过去，可爱清亮的圆眼睛里流露出野兽般的凶光，好比一只獠牙滋长的大宗熊。
月棂被文君瞬间变脸的气势镇住，下意识观察骂人男生的反应——
男生个头瘦小，细长的过分的眉毛下，宛如刀锋割裂了一个小口子的老鼠眼睛虚虚眯缝着，布满雀斑和粉刺的大鼻孔因为愤怒一开一合，抖动频率之快就像被谁无意间拽动的柴油发动机。
月棂以为男生会马上发怒，甚至挥舞起他削瘦的拳头，不想在文君的“凶光”瞪视下，撑了一小会儿便不自觉地扭开头去，讪讪闭嘴。
文君冷冷砸吧一下嘴，这才换上满意的神情。
“厉害！”月棂呐呐地赞叹。
“没什么。”文君端出不值一提的口吻，暴躁的“大宗熊”收回利爪，“这种以貌取人的傻货多了去，净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我又没吃他们家大米长大……胖怎么了？高大怎么了？又没碍着谁，没有人可以因为这些原因攻击我。”
“说得好！”前排一个男生捡了耳朵，赞同地附和进来，“尤其是有人仗着自己天生力气大，故意辱骂欺负女生，我最讨厌这样的男生，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凰骛今年怎么会收这种白花菜叶烂窝头？”
这个男生长身挺拔，眼睛和眉毛如同山峰的一部分，线条清隽，言语间颇有一股子打抱不平的正气，与嘲讽文君的男生相比，基因全然向着相反处刻画。他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紧跟着摇头：“呵，指不定一个月之后留不下来，被淘汰出去。”
月棂听出男生话里有话，试探地问：“同学，你……知道凰骛？”
“当然了，我姐姐是凰骛的四年级生，今年刚刚被任命为级长。”男生的话语带着骄傲，“李响，从襄阳来。你们——”
“月棂，附近凝安。”
“文君，汉城。”面对散发善意的李响，文君倒没有把对小眼睛男生的不快牵累到他头上，已然重现与月棂打招呼时的热络礼貌。
月棂紧跟着问道：“凰骛守护者学校是什么样的地方？它真的就在这片废墟后面么？”
李响回以月棂意味深长的轻瞥，语出惊人：“所谓守护者学校，当然是教‘魔法’的。至于是什么样的地方，当然不是这里，更不在那片围墙后面——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月棂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转向文君，同样从她的脸上找出网络热图“黑人问号”的痕迹。
“魔法……什么魔法？魔术表演么？”文君期期艾艾地问。
“怎么可能是那种讨巧的谋生把戏？”李响连连摇头，浓浓的高深莫测溢于言表。
“那是什么？”
“魔法就是魔法……总之，一会儿你们就知道啦！”
随着长长的学生队伍分批依次进入铁门，月棂与姜次再一次面对面，无论月棂和文君怎么追问，李响都不肯再透露一个字。
“小孩，暑假过得如何？”姜次还记得月棂，一看到她便招了招手。
“姜……姜老师，还不错。”
上一次说话时，对方还是一位好心的路人大叔身份，这会儿却突然变成了“老师”——月棂感到别扭。
“那就好。准备好了么？”姜次没注意女孩的小小思绪，一字一顿发布指令，“现在剩下的同学们手牵手，往里走，哎，对……那个男生，别不好意思，只需要牵一小会儿……”
出乎月棂的想象，铁门的另一边什么都没有。
没有花花草草、枫林、杨树，没有看上去像学校的建筑物、砖块、瓦砾。
自踏过门槛的下一刻起，应是踏入了异度空间，前方，左右，天空，包括身后理应存在的阴暗天光一概被黑暗取代，唯独留下前方黑黢黢的地面上一方圆形井盖。
牵手队伍的领头女生正站在井盖中心，井盖圆圈外沿升腾着的淡紫色光辉映照出她惶恐害怕又惊诧好奇的脸。
姜次将最后一名学生推进铁门，大声道：“跟着我念，不许出错——‘爱与和平’！”
“……爱与和平！”
“爱与和平！”
“爱与和平……”
一股强烈的来自地下的吸引力将几十个孩子瞬间拖了下去。
短暂的天旋地转，月棂只觉自己从地上的黑暗转到地下的黑暗，身体开始以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全速移动。
之所以形容超出人类极限——周围的学生有的维持正常人形，有的被拉伸变长似橡皮人，有的则奇葩地横向压缩成橄榄球状。这些形状并非时时固定，随着“轨道”运速和方向的变化，“橡皮人”也会在眨眼间变成“橄榄球”，或者其它更加古怪荒诞的形象。
没一会儿，月棂也没能逃脱这一变形规律，四肢和身体忽而拉长，忽而紧缩。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变形一点儿也不疼，除了以自己的视角看起来十足怪异，甚至带来与棉花糖裹挟般的绵柔舒适感。
“呜呼——”抓着她手臂的李响快活地大叫出声。
“呜呜……”抓着她另一只手臂的文君呜咽起来，眼角散布着大颗泪水，与面对小眼睛男生时凶光逼人的模样南辕北辙，“这是往什么地方去？月棂，我好害怕！”
偌大的反差萌叫月棂忍俊不禁，她努力地咬住唇角上扬的弧度：“别担心，我在！”
李响听到文君的哭腔，“橡皮”脖子一溜甩到紧缩到没有脖子的“橄榄球”文君面前。
“这就害怕了？刚才的神勇劲儿呢？”
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滑稽，月棂再也忍不住，咧嘴大笑。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文君重重吸了吸鼻子，似是为了不让李响看扁，奋力控制着自己泫然的五官，语调尤带着抽抽嗒嗒。
“‘井端’——光明界最常见的魔法交通工具，时速好比人类世界的波音747。”
前方轨道右转，李响的“橡皮”脖子被迫偏移回去，整个人挤成一颗敦实的“西蓝花”。他脑袋不忘拼命后仰着，“文君同学，你要习惯……井端在凰骛里随处可见，每个人每天都会用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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